當前南京城里能訓斥楊植的長輩只有南京工部尚書叢蘭。原時空中,叢蘭現在仍然是南直漕運總督兼鳳陽等處巡撫,此時正在江北陪著正德盡地主之誼,要晚幾個月才能升上二品當上尚書。
叢蘭給了楊植面子,沒有在南京工部衙署斥責楊植,而是讓韃官老軍把楊植從徐家小院叫到自己的書房,喝道:“你小子怎么回事?門縫里吹喇叭,名聲在外了!這幾天南京工部的侍郎、郎中都在議論你?!?/p>
楊植激動地搓著手,沾沾自喜說:“呀!想不到哲學在南京士大夫圈有這么大的影響力,那我可以變現了!是帶貨好呢,還是開個中級研討班好?”
你不是靠哲學出名的好吧?你是靠憤青、裝可憐、放群嘲才成為熱點的!
叢蘭看不得楊植的嘴臉,以老官僚的身份指點道:“吾輩士人全憑才學和名聲吃飯,花花轎子人抬人,士大夫活的就是這張臉!不然我輩靠什么為萬民之首?靠什么勒逼皇上、吊打勛貴、統領武夫?你要適可而止,不能趕盡殺絕!否則就是高山上倒馬桶,臭名遠揚;茅坑里丟石頭,激起公憤!”
楊植委屈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回事,一個個事情都沒有做出來,就先放出狠話,何其幼稚可笑!被我先發制人,真是活該!
他們若在我的前……啊,在我之后十五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難怪孔子曰三十而立,今日始知古人純樸,三十歲才能站起來走路!”
叢蘭被氣笑了:“這么說,你干先發制人的事,不止這一次了?”
楊植矢口否認道:“前輩不要憑空污人清白!我第一次沒經驗,還請前輩指點一二!”
叢蘭指點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然你的名聲也壞了,變成大街上的老鼠,人人喊打!不但自己今后難以在士林立足,還會連累羅天官。畢竟你是以下犯上!”
楊植點點頭,應承下來:“好,忍字心上一把刀!我先猥瑣發育,待考上進士步入朝堂后再囂張跋扈也不遲。”
叢蘭老實本分一輩子,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鬼迷心竅跟楊植相知相惜,當即撇開這個話題,強行轉到其他地方:“聽說圣上垂青于你,你為何不跟圣上北上?”
楊植含糊回答欲鄉試,然后問道:“圣上此次離開南京,卻從揚州沿江下鎮江幸邃庵公第,卻是為何?”
邃庵就是楊一清,字應寧號邃庵,出自云南的神童,十四歲就參加鄉試,落榜后被推薦為翰林秀才。他成化八年中三甲賜同進士。雖然賜同進士出身,但是憑當年翰林秀才的資歷,也有入閣的資格,楊廷和首輔任上曾丁憂,楊一清就遞補進過內閣,現在致仕在鎮江。
叢蘭道:“楊邃庵前輩成化年間總制三邊,他賞識干實事的人,是喬白巖的老師,還提拔了王瓊、王陽明。
所以,你明白了吧?楊一清這條線上的人,跟楊廷和首輔不對付,朝堂之上講究勢力均衡!圣上見楊廷和一家獨大,肯定要扶持楊邃庵這一派系?!?/p>
楊植聽得津津有味,說道:“我一直以為圣上是一個鐵憨憨,啊不,我一直以為圣上三十而立,沒料到圣上亦會帝王心術!”
叢蘭瞪了楊植一眼:“圣上自幼接受了完整的帝王教育,為人又非常聰慧,學東西一學就會,現在才三十歲,正是春秋鼎盛雄心壯志之年,你干嘛不跟圣上北上一展胸中錦繡?”
楊植心中嘆口氣。干政治的,要么不做,做就做絕。正德其實志大才疏,沒有狠勁又輕信身邊人,把太后、司禮監、內閣、朝臣全得罪了卻不自知,正德當年應州之役被朝臣集體騎臉侮辱,連自己秘書系統的翰林院都全體拒絕祝賀他。這次南巡,從山東到揚州,見官員就問他們要錢,但一旦官員反嗆,也只是笑笑放過。身邊能依靠的只有幾個沒有根基的邊將干兒子,這能活多久?
叢蘭見楊植不言不語,認為楊植執著于鄉試,又說道:“你現在也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不要像過去一樣老想著打打殺殺,你今后要低調做人!朝堂講的是人情世故,講的是站隊,拉幫結派!”
楊植拍胸脯道:“叢前輩放心,沒有人比我更懂朝堂!”
叢蘭哭笑不得:“朝堂政治和地方上完全不一樣!楊一清前輩在朝堂不知呆了多久,如今退隱鎮江,聽到圣上便服潛行,都戰戰兢兢睡不著覺。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臣楊一清致仕歸京口里第,一向杜門掃軌不與世事,既知圣駕南幸,然亦不敢遠迎,慮有違圣意。不料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臣不勝惶恐!”
鎮江府京口一座大宅第的大堂之上,楊一清全家誠惶誠恐地跪迎路人裝扮輕裝簡從的正德。正德擺擺手,毫不在乎:“本總督今天做個不速之客,是我叨擾你了。我們去書房說話!”
兩人來到書房落座,正德讓護衛、太監留在院中,對楊一清說:“當年先生與楊首輔不合致仕,本總督讓先生暫且蟄伏江東察看東南局勢,亦可隨時起復。先生與蘇州王鏊相公有過來往?”
楊一清微一躬身回復說:“王守溪歸隱泉林后深居簡出,從不與仕宦人家來往?!?/p>
正德點點頭道:“王先生看來鐵心不問世事。但宸逆之亂,外朝、內廷多有官員、太監納其賄賂,為之提供方便。另外聽說宸逆對東南士族許下條件,可有此事?”
楊一清偷眼看了看正德神色:“微臣亦曾聽聞。不過以微臣對東南士族的了解,他們不會出頭,只會觀望,誰贏他們幫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