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澄蘇州府人,字憲清,號白齋,是弘治六年的狀元。當今內閣四相,連同禮部尚書毛澄都是弘治年間的東宮教習、伴讀,以潛邸從龍資歷而得到權位的。按制來說,從龍之功是非常硬實的,僅次于救駕之功。
華夏自周朝以來以禮教治天下,禮部尚書這個職位非常重要,大明的禮部尚書非皇帝親信、翰林出身不可,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入閣是大明的慣例。毛澄只是科名晚于四相公,入閣是早晚的事,明年梁儲致仕,如果費宏或楊一清不被起復,理論上毛澄就能入閣。因此楊廷和以咨詢的態度詢問毛澄。
毛澄不以為然地說:“吾等皆是看著圣上長大的,圣上自小天資聰穎,明事理知是非。
只是圣上得繼大統之后,吾等即離開東宮。致使圣上為宵小奸宦所惑,只要吾輩清除奸黨,恢復大行孝宗皇帝時眾正盈朝的局面,何愁大明不中興!”
楊廷和心中嘆口氣:大明僅十一、二人執掌天下權柄,這幾人一拍板就可以決定百萬黎民命運,毛澄就身居其中。
這種地位的人,私下之間已經不用說場面官話,互相猜謎語,都是赤裸裸的唇槍舌劍。毛澄顯然不是說場面話,而是內心真實想法。他居然還是像二十年前一點沒變,今后入閣是無望了。
看看人家梁儲,兒子因爭地就敢屠盡一族三百口,這才是有資格當相公的人!
看來不用跟毛澄討論政務,還是討論禮制吧!
“白齋,近幾年以來,不斷有大臣上疏,勸諫圣上早立太子,以安國本。你是大宗伯,系朝廷禮制于一身,是不是應該未雨綢繆了?”
正德有疾屬于最高機密,只有最高層才知曉。否則天下震驚動蕩,指不定又有藩王蠢蠢欲動。
毛澄當然是知情人,他直率說道:“圣上有一后兩妃,又廣納女子,卻至今未見子嗣,確實應該從侄子輩的近支宗室中選取賢良過繼為太子,有前朝唐宋舊例。”
“只是,”毛澄猶豫一下,又說道:“圣上似乎并不著急,也并不在意子嗣!昔年朱宸濠逆賊曾上疏曰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圣上,圣上也不以為忤,一笑了之。”
楊廷和凝聚眼神,看著毛澄:“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吾輩宰執天下,應該以天下為己任!圣上怎么想,怎么做,吾輩反對得還少嗎?
據吳太醫暗中傳訊,圣上病入膏肓,可能命不久矣!你看看圣上的兄弟輩中,有誰可繼大統?”
毛澄如聞驚雷,嚇得一松手,手上茶杯倒在地上,茶水濺潑一身。他愣住半晌,聲音發抖說:“若選圣上近支兄弟輩宗親為皇帝,那只能繼大行孝宗皇帝的香火,今上就徹底絕嗣了!
歷朝歷代絕無此先例!只有漢哀帝與漢平帝,唐穆宗與唐宣宗這種宮廷政變才會如此!
今上是我們教化長大的,姑且不論吾輩九泉之下有何顏面面對當今圣上,就說眼前如何面對圣母皇太后,面對群臣,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楊廷和死死地盯著毛澄,一字一句說道:“這是圣母的意思,圣母想繼續當太后,絕不當太皇太后!
我聽人說過:任何事,只管去做,讀書人總能為你找得到理由的!”
毛澄臉色陰晴不定,楊廷和令仆役進屋給毛澄擦拭衣服,拖干凈地面,又換了一個新茶杯。
一番折騰后,毛澄平靜下來,道:“或父死子繼,或兄終弟及,確實都能找到理由,只是……”
楊廷和呵呵笑著說:“只要做成此事,吾等就是新皇的大恩人,立下兩次從龍之功,歷朝歷代絕無僅有!白齋你還猶豫什么?
等你進了內閣就知道了,所謂的人命、財富,不過是可以一筆勾銷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