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平心靜氣坐了會,李廷相先拉上一條魚來,正德贊了聲:“先生真好運”,又見旁邊的夫人也大呼小叫地釣上一條,自己還是空軍,不由得心中焦躁,喝道:“揚州的魚兒甚是可惡!”
夫人目光閃動,往正德身邊靠靠,說:“賤妾在大同長大,這是有生之年第一次釣魚,俗語稱‘新手保護期’是也!”
正德轉怒為喜,說道:“原來如此,我道夫人手氣這么旺!我還覺得枯坐煩悶,卻不如去騎馬。既然夫人手氣好,那我坐坐無妨。”
夫人柔聲說:“不如叫人來講故事,邊聽故事邊釣魚,就不煩悶了!”
正德卻把釣桿一扔,站起來走兩步道:“三國英雄、水滸盜賊都聽濫了,賣油郎、蔣興哥這等市井小民的故事,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江彬在一旁說:“劉瑯謀逆案,其中內情曲折離奇,經辦錦衣衛正在帷幕外,可以讓他們進來講講!”
徐天賜楊植在帷幕外吹著北風,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又不敢說話,楊植心里罵了無數遍娘。幸好帷幕內一名小黃門傳話,讓兩人進來。
見過禮后,正德讓他們不要緊張。徐家的高高祖姑奶奶是正德的高高祖母,憑這個關系,徐天賜得到了一個馬扎,楊植又不能踞坐,只能學漢唐古人,跪坐在墊子上。
故事先從楊植起頭。楊植抖擻精神拿出前世做銷售員練就的本事,從考中秀才拜張鰲山為小座師開始講起,大宗師言語之下擔憂朱逆宸濠會打安慶、南京;自己去南京拜羅翰林為師,于江右會館見一群南昌口音商人行蹤詭秘,行李似有刀劍弓弩,于是跟蹤追擊,偵得幾處暗樁,并發現他們與劉逆賊瑯往來密切,遂報告南直錦衣衛,并南京兵部云云。
楊植的故事條理清晰,生動有力,細節宛轉,眾人不由自主放下釣桿靜聽,其中關鍵之處,不時引得夫人驚呼。
“……陳匪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身來假裝系靴帶,悄悄向后看有沒有人跟蹤他!我無處藏身,情急之下,想到一個辦法!”
“……深更半夜,那劉瑯逆賊府第東側門悄悄打開,一群蒙面人沿著墻角,避開打更人,悄無聲息撲向清涼門!”
“……徐僉事聽罷面色凝重,思考片刻后當機立斷,對我說:‘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吾輩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當凝聚意志,保衛圣上!”
“……喬本兵站在兵部機要室,只見那墻上掛著應天府地圖,上面圈圈點點,標注著寧逆在南京的窩點!
喬本兵須發戟張,拍打著墻上地圖,聲色俱厲:‘寧逆、劉逆跳梁小丑爾!也敢窺視南京!打牌我不行,打仗我行!長江天險,就交給我了……”
“那最后怎么樣了?”正德聽著,不由自主從軟座上起身,掐住楊植的肩膀。
你踏馬的不是已經知道大結局了?
楊植悚然一驚,立刻拜倒,口稱:“臣死罪!有污圣聽!”
正德不耐煩擺擺手:“為將者,當愛兵如子,則兵心齊。心齊則力聚,戰如臂指,所向披靡!
我們身為軍人,哪來的講究!太宗為燕王時數征漠北,饑餐粗餅,渴飲馬血;本總督在塞外,與將士同甘共苦!”
“是,是,是,”楊植回道。“萬壽宮擒賊這一段,是徐指揮使親臨前線,陣斬陳匪的!請徐指揮使給圣上講。”
見眾人眼睛看向自己,徐天賜猝不及防。以他的墨水,雖然已經打好了腹稿,但是說出來也就那樣:“一炮打過去,再排銃發射,贛匪就倒下了,剩下的就投降……”
“好,好,好,”正德聽了很不滿足,意猶未盡。“你們的封賞給少了!楊植,你怎么還是一個總旗?”
楊植害羞地說:“喬本兵給我記了功,說我可以升百戶。但我想考上進士再積累功勞。”
正德睜大眼睛道:“這么大的功勞只能升百戶?這要是你跟本總督去宣大,升個游擊沒有問題!”
李廷相突然說:“楊總旗的老師是羅整庵。”
正德疑惑地問:“哪個羅整庵?”
“吏部右侍郎羅欽順羅整庵。”
正德想了一下,說:“哦,是羅呆子呀!李學士,草詔:將吏部尚書陸完革職抄家下詔獄,羅欽順升為吏部尚書。”
臥了個大槽!羅老翰林一下跳過了吏部左侍郎,升為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天官!
李廷相喚小黃門拿來紙墨,草好中旨,正德掏出印章蓋上,然后就是六百里加急發往北京內閣制詔書走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