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蔣瑤早早地到總督府門口等候。俄頃兩名穿著風帽的青年錦衣衛軍官從一個巷子口轉出來,也來到總督府門前的臺階下。
蔣瑤還以為是值巡的,卻見二人跟他打招呼:“蔣府尹,早呀!”
蔣瑤借著蒙蒙晨曦細看,正是徐天賜和楊植,這幾天為警戒工作互相打過不少交道。
十二月份的江北清晨較為寒冷,三人跺著腳攀談起來,才知道都是來陪圣明天子釣魚的。
左右無事,蔣瑤問道:“近來揚州文壇傳頌一首詩‘百無一用是書生’,作者據說叫楊植,是一名淮南行商,是不是你?”
楊植很謙虛地說:“當時一心向學卻羈絆于貨殖之利,內心激蕩,故作孤憤之語,現在已經考上秀才,早沒有那種心境,再也寫不出來了!”
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楊植隨即指出“憤怒出詩人”,蔣瑤表示認可,說“心之憂矣,故歌且謠”。兩人就八股文與詩詞歌賦的關系愉快地交流了意見,一時忘卻早寒。徐天賜聽得一愣一愣的,插不上嘴。
就在兩人談得入港,背后傳來呸的一聲,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酸措大!”
徐天賜楊植回頭看,見三名身著蟒袍的官員在自己身后。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將是自己的最高領導,提督錦衣衛東廠的平虜伯江彬。兩名太監是御馬監太監吳經、中都鎮守太監丘得。剛才說話的就是丘得。
徐、楊兩人趕緊給三人見禮。丘得瞥一眼蔣瑤,卻對楊植說:“小猴崽子,咱家是你的大師兄,掏心掏肺跟你說句話啊,你是天子親軍,立場可得站住了!別學有的人,讀了幾本書就以為自己了不起,連天地君親師都不放眼里!”
楊植連連稱是,此時天色已亮,又有一名三十剛出頭的官員走過來,官服補子為白鷴,是五品文官。
超品的平虜伯、太監吳經、丘得連同蔣瑤連忙迎上前去打招呼:“李學士早,吃了早飯嗎?”
不用問,聽這稱呼就是一名翰林院學士,再看補子,不是侍讀學士就是侍講學士。
大明的官職和權勢往往與品級無關。
大明官老爺的頂端就是翰林。翰林比京官高一級,京官比地方官高一級。
翰林院官員的最高品級只有四品,翰林院四五品的官員掰指頭數得過來。
但一個五品翰林只要外放,就是吏戶禮兵這四個部的侍郎,官位相當于如今的局委員;四品翰林外放就是內閣或七卿這種局常委。而且四品翰林除了進內閣外,至少是擔任吏戶禮這三個部門的尚書,不會去排名最后的刑部、工部。
連江彬都客氣對待這個五品學士的原因,并不只是因為五品學士是翰林,而是因為這位五品學士有君恩,圣眷濃厚。
李學士也客氣地一一回禮,徐天賜、楊植二人趕忙上前施禮,也含糊地說:“拜見李學士。”
一旁的蔣瑤主動給二人介紹說:“這位是李夢弼學士;這位是南直錦衣衛指揮使,魏國公家里的徐天賜;這位是南直中都錦衣衛總旗,楊植。”
李廷相,字夢弼,河南濮州籍,現為翰林院侍講學士,深得正德敬重。
不管怎么說,皇上身邊總要跟個學士寫起居注或起草詔書。因為李廷相沒有上疏阻止正德南巡,所以正德干脆把他帶過來了。
在一群高官當中,楊植顯得雞立鶴群。李學士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名芝麻粒的小總旗來伴駕,他稍一思索,用標準的河洛官話笑吟吟問道:“你是不是羅整庵的弟子?翰林院都在傳羅前輩在南京收了一名錦衣衛的秀才,怎么你也來了?”
江彬見楊植支支吾吾,在旁解釋說:“圣上對‘六九專案’感興趣,讓他們給講一講。”
徐天賜楊植這才恍然大悟。大概就是正德南巡路上也許可能隨口提了一句劉瑯王八蛋有負君恩,他是怎么被發現的,奏疏說的不清不楚。提督東廠錦衣衛的江彬聞言放在心上,于是把兩人叫過來,誰知道正德什么時候心血來潮再問起來。
這時大門打開,正德和一個身量高挑明眸潔齒女子身著弁服出來。正德見幾人守在門外,笑著說:“本總督早上還想去打獵,夫人說不要踩壞農民田地,只好依昨天說的去釣魚了!”
尷尬了!守候的幾人不知道該稱頌夫人賢良淑德好,還是該稱頌天子言出必行,吐口唾沫砸個坑好?
正德不以為意,依然和昨日一樣,沒有坐御輦,直接翻身上馬向城外行去。
眾人緊隨其后,來到一個湖邊,早有扈衛在湖北岸張好帷幕,布好釣桿,除了徐天賜、楊植外,幾個人都進入帷幕,坐在軟椅上釣魚。
眾人平心靜氣坐了會,李廷相先拉上一條魚來,正德贊了聲:“先生真好運”,又見旁邊的夫人也大呼小叫地釣上一條,自己還是空軍,不由得心中焦躁,喝道:“揚州的魚兒甚是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