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吳中士紳都是讀書人,精明得一塊銅鈿恨不得掰成兩塊花,在大勢未明之前,輕易不站隊,那老家人的紅花教就是值得收編的。于是寧王派了手下情報總監涂惟把紅花教的原始教義進行刪除改編,以利于傳播。反正我華夏對于宗教來者不拒,出儒入道、出道入釋也是平常事,廟里佛祖、太上老君、孔夫子坐一起并不鮮見。
紅花教本經這么一改,成功地引起了一些識文斷字受過正統儒家教育的鄉村知識分子的興趣。正所謂群眾的創造力無窮,他們以話本、歌謠的方式編出好幾本紅花副經書來。
老李見涂惟思忖不語,又低聲道:“涂老爺,本地習武成風,人拉出來就可成軍。什么時候動手?”
涂惟冷靜下來,看看老李說:“這個不是你可以打聽的。你回去先宣傳末日即將來臨,彌勒佛不久現身,凡參加紅花教的信眾可入天門,先醞釀氣氛再說。”
見老李如聞綸音,不斷點頭稱是,涂惟得到了舉人老爺的階級自豪感。他揮揮手說:“趁著還沒有閉城門,你且回去。我說的話你要牢牢記在心里。我們做的是大事,先拉人頭壯聲勢,信眾越多越好。但平時潛移默化教眾即可,明面上不要跟官府做對,官府征糧征役,紅花教要多多配合官家,行事不可操切。記住: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
老李似懂非懂,但主題思想能明白,他說道:“好,我這就回去,讓點傳師多拉信眾。”
楊植喝了兩時辰的酒,回到家用冷水洗把臉,袁守誠見他滿身酒氣,不滿地說:“讀書就讀書,不要三心二意,又辦工坊又辦差。以后錦衣衛的差遣有我應付!我一個試千戶,不比你門路廣,手下多?今后你動動嘴就行了,不要出門。”
楊植愉快地接受了庭訓,對便宜老爸說:“好,以后我盡量不出門。爹爹,你去把趙大張二找來,我有事吩咐他們。”
撿來的便宜兒子把爹爹當成跑腿的!袁守誠很不滿,在馮氏嚴厲的斥責中不得已去找趙大張二了。
楊植見趙大張二這兩個哼哈二將氣喘吁吁地跑來,招呼他們坐下,和藹可親地說:“你們跟了我那么久,有沒有想過立功升職?”
趙大張二喜出望外,兩個沒薪水的小余丁,只能等正在壯年的父親退休頂替,很想轉正呀!
“明天你們辦一個新身份,去臨淮打聽一個紅花教,最好能加入教會,怎么加進去,自己想辦法。”
第二天趙大張二打扮成貨郎模樣,來到臨淮縣西涂山門外的廣運橋邊,兩人在路邊找一個茶攤坐下要了大碗茶,就著熱茶慢慢吃著面餅,聽著喝茶客閑聊。
臨淮縣在鳳陽縣東邊,距鳳陽縣不遠,同屬鳳陽府管轄,因臨近淮河是一個重要的水路樞紐,歷朝在此設臨淮關,于是因關得縣名。
因為是水路樞紐,此地來往客商頗多,也是一個信息、資金中轉站。
年關將至,茶攤來往歇腳收賬的、販年貨的小商販絡繹不絕,他們也像趙張二人一樣,花一個銅子買碗熱茶,或泡上炒米或就著熱茶吃點干糧,邊吃邊聊,交換各地的信息。
只聽一個商販說道:“最近淮河上興起紅花教,扶貧濟困,好些人加入教會。我家鄰居的舅舅,他的親家也入了教,前些時候生了痢疾,教里給他花二百銅板請來大夫,又派教友悉心照料,半個月就好了。”
這個年代痢疾又叫惡痢,患者經常因此死去。聽到加入紅花教不但互幫互助,而且教會還資助教眾就醫,眾人嘖嘖稱贊,當下也有其他商販講起自己關于紅花教的聽聞,內容也大同小異。
趙大哼一聲,說:“我才不信有這么好的事。說書先生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何況互不認識的人!”
旁邊一個商販聽不下去,駁斥趙大說:“你這樣的人,天性涼薄。自己自私自利,以己度人,所以相信這世上沒好人。”
張二幫腔說:“我也不信。如果紅花教真像你們說的那樣好,那我也加入罷!可是你們都是傳聞,未曾親眼目睹。以訛傳訛也未可知。”
商販中有兩人挺身而出,說道:“我們可以做證,這幾位兄弟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就加入了紅花教,教中事務確實如這些兄弟所說。”
趙大張二不禁上下打量兩人,兩人坦然受之。張二見狀說:“既然兩位兄弟在教,想來自我吹噓也未可知。”
那兩人氣得滿臉通紅,喝道:“空口無憑,眼見為實!我等信奉彌勒佛,修的是未來的福份,從來不說謊!今天帶你們去見識見識,你們就知道我們所言不虛。”
趙大張二說:“去就去。我們也是讀過幾天社學,識文斷字,又走南闖北,想騙我們沒有那么容易。”
旁邊的商販們嗤笑說:“能出門做生意哪個不是讀過社學,識文斷字也值得拿來顯擺!”
趙大張二被煞了威風,也不言語,把面餅吃完,對那兩個商販說:“走走走,今天定要開開眼界。”
在身后眾人的嘲笑聲中,趙張二人被兩個商販領著穿過廣運橋進了臨淮城,來到城墻邊的一座院落里。
院子外看著平常,進去才看到屋子里好些個人,人人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聽一位坐在矮炕上的師傅布道。
師傅穿著白麻衣,五絡須髯,聲音清越,正說道:“人生在世,當以忠信為本。何謂忠?忠于天命,忠于佛祖,不可有二心……”見商販帶兩個陌生人進來,停住講話,說:“潘、楊教友帶客人來參觀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