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飯時說說笑笑,歐陽德對楊植講了一些當朝吉安籍官員的事跡。楊植說自己還要去南京拜訪南京吏部侍郎羅欽順,他也是吉安府泰和縣籍。歐陽德表示自己還要參加鄉試,沒有游學的打算。
三人盡歡而別。次日袁守誠單獨去了一趟府衙,伍文定交給了他一封書信,是寫給安慶府尹張文錦的。王陽明、伍文定、張文錦都是弘治十二年進士科的同年,按大明官場復雜的潛規則,同鄉、同門、同年、親友等關系理下來,一個官員十之八九能跟另一個官員攀上交情。
回到驛館,袁守誠臉色陰沉,對楊植說:“我們這次不要進南昌,在豐城休息一下就直下九江。”
楊植想到數月之后的寧王之亂,心中也能猜到緣由,畢竟便宜老爸是錦衣衛,如果進入南昌城會有很多麻煩事。
舟船離開吉安繼續順贛江而下,中途在南昌一晃而過,只在豐城、吳城停留后直接進入鄱陽湖。
袁家父子特地在鄱陽湖中的康郎山歇息,當年太祖高皇帝鄱陽湖大戰陳友諒后,在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廟,紀念戰死將士。袁家先祖就是歿于此役,所以才贈為果毅將軍正百戶,子孫世襲。
父子兩人祭奠忠臣廟后,楊植問廟祝借來筆墨,在廟中墻壁上題下一首名為《彭蠡湖憶古》的歌體詩,詩開頭云:
“正德十三年春,袁家父子途經彭蠡湖,思皇明開國之艱,追先人之余烈,有感而制。”
詩倒是中規中矩并無出彩之處,符合大明文壇的詩詞平均水準。詩中先鋪墊元末大亂,太祖興義師救黎民于水火,挽蒼生于倒懸,與偽漢王陳友諒大戰彭蠡湖,一舉戰而勝之。其中有“平陽擊起穿雕鏃,大樹將軍馮公孫”等句子。
拜太祖推廣文教所賜,大明整體來說稱得上文質彬彬,但袁守誠的文化水平只能讀話本寫公文,高端的詩詞、經義就兩眼一抹黑,當下只覺得這個白撿的便宜兒子越發神奇。
舟船離開鄱陽湖進入長江,向東行下一站就是安慶。王陽明、伍文定兩位大人都給安慶府尹張文錦寫了書信。張文錦看信后臉色凝重,并未多言。估計王、張兩人給張文錦的信沒有提到贛南神童楊植的事,張文錦只是對袁守誠表示了感謝。
離開安慶繼續向東來到南京,袁守誠去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復命。
開國勛貴的后代子孫大都住在南京,而且多在南京錦衣衛世襲任職,指揮使、僉事、千戶、百戶一大堆,有一張與國同庥的長期飯票,只領俸而不任事。問就是“爺爺輩把我們的苦吃完了”,但袁守誠先祖運氣不好,沒來得及達到渡劫的級別就死在筑基的門檻上,所以五代下來還停在百戶這個境界,袁守誠頗不甘寂寞,到處鉆營找差遣,反而是這些蠹蟲中的小清新另類。
楊植則拿著王陽明的書信去南京吏部侍郎羅欽順那里叩門。羅欽順是弘治五年鄉試第一的解元,次年會試是殿試一甲探花,直接進入翰林院。
翰林院處于大明文人鄙視鏈的頂端,文人只要一日為翰林,則終身以翰林為榮。羅欽順也不例外,上來沒先問楊植的思想,在他心中楊植只是本能接近氣學的少年罷了。
問過楊植的八股制藝水平后,羅欽順有點失望,但也鼓勵楊植務必先琢磨圣人的微言大義,科舉之路有所突破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楊植灰溜溜地從羅欽順門中出來。人家王陽明平易近人誨人不倦,哪怕是引車賣漿的販夫走卒也能跟隨王陽明學習,用前世的話來說就是“銷售下沉,切入客戶痛點,打通最后一公里”,直接把學術變成傳銷。
你清高,你了不起!
這羅欽順太現實,太勢利了!難怪沒有什么人跟他學習氣學!
唯物主義斗不過唯心主義,大明吃棗藥丸!
父子倆人又一次渡過長江,這一個多月以來,楊植一直處于顛沛流離的狀態,現在才算真正要在大明開始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