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難怪!”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深深的嘲諷和沉重,“因為你們下去檢查,都是前呼后擁,提前打好招呼的!”
“車子還沒到山門,電話早就打過去了!”
“等你們‘大駕光臨’,看到的,當然是一個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秩序井然、僧眾恭謹、免費素齋的‘模范寺廟’!”
“東妙當然會親自出來迎接,笑容可掬,妙語連珠,把你們捧得舒舒服服!”
“那些礙眼的攤位、聒噪的喇叭、漫天要價的菜單、晾曬的內衣,甚至那些貪婪盯著游客錢包的‘功德箱守護者’,自然會被提前收拾得干干凈凈!”
“你們看到的,是他們精心排練、粉飾太平后,專供領導檢查的‘樣板戲’!”
他停頓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壓抑著洶涌的情緒。
再次開口時,聲音里帶上了一種痛徹心扉的悲涼與無法遏制的憤怒:“而我們昨天,是真正的微服私訪!”
“沒有前導車開道,沒有隨行人員簇擁,沒有提前通知!”
“買票,進門,擠在普通游客中間,像一個普通的、好奇的、或者帶著一絲虔誠的香客那樣,去觀察,去感受!”
“我們看到的,才是今日清涼寺最赤裸、最骯臟、最不堪入目的真相!”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會議室上空,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重重地拍在每個人的心坎上:“今日的清涼寺,外表金碧輝煌掩蓋不了內里的破敗腐朽!”
“它早已被銅臭浸透了骨髓,只剩下一具被金錢腐蝕得千瘡百孔的軀殼在茍延殘喘!尸居余氣!”
“昔日的那份‘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以農證道、以禪安心、在清貧艱苦中砥礪心性的清絕風骨,如今還剩下多少?在哪里?!”
江昭寧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茶水濺出。
他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唐代布袋和尚那首禪詩,‘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多么樸實的勞作,多么深邃的意境!”
“低頭插秧,就在這最尋常的農事里,照見的是廣闊無垠的水中天,體悟的是六根清凈的真大道!”
“清涼寺這片禪田曾是它精神的根脈!可現在呢?拋荒!荒廢了幾年!”
“農禪合一的祖訓?早就被他們當作絆腳石,丟到爪哇國去了!”他的手指仿佛要戳破虛空,直指那無形的墮落深淵,“這哪里還是普度眾生、弘揚佛法的清凈道場?”
“這分明就是一個唯利是圖、打著佛祖招牌瘋狂斂財的生意公司!公司!”
江昭寧擲地有聲的控訴如同冰水潑入滾油,會議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憤怒的低吼、難以置信的抽氣聲、沉痛的嘆息交織在一起。
谷莊的頭垂得更低了,汗水幾乎在桌面匯成了小洼。
就在這片憤怒的喧囂中,一個略顯沙啞、帶著明顯不以為然腔調的聲音,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塊圓滑卵石,突兀地響起,試圖穩住局面。
“昭寧同志,各位常委!”已恢復了鎮定的劉世廷慢悠悠地開口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攤開,掌心向上,自然而然地擺出一副推心置腹、體恤下情的姿態。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皺紋舒展,帶著一種慣常的、令人放松的溫和笑意,仿佛在安撫一群激動的孩子。“消消氣,消消氣嘛。”
他拿起保溫杯,不疾不徐地擰開蓋子,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熱氣,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