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保溫杯,不疾不徐地擰開蓋子,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熱氣,抿了一口。
然后他才繼續說道,語氣顯得格外語重心長:“寺廟收點香火錢,搞點經營,這也是迫不得已的現實嘛!”
“我們看問題,要理解基層的難處,不能一味求全責備,站在云端上說話不腰疼啊。”
他環視一周,目光刻意在幾位年紀稍長、神情略顯猶疑的常委臉上停留片刻,尋求著潛在的認同。
“大家想想,”劉世廷的聲音更加懇切,掰著手指頭數起來,“清涼寺那么大一座廟,上上下下多少張嘴要吃飯?”
“僧人要穿衣吧?要住房吧?看病吃藥要不要錢?這都不是小數目!”
“還有,佛像的金身,風吹日曬雨淋,要維護吧?”
“大殿的屋頂,瓦片破了漏雨,要修葺吧?”
“那些古建筑,梁柱蟲蛀了,彩繪剝落了,搶救性保護要不要大把的銀子投入?哪一樣離得開錢?”
他攤開手,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佛祖也得體諒僧侶和寺院的現實困難,對不對?佛祖也是講道理的嘛!”
他頓了頓,將保溫杯輕輕放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目光轉向江昭寧,帶著一絲長輩勸導晚輩的寬容:“昭寧同志,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p>
“清修,那是理想,是目標,是最高境界?!?/p>
“我們當然要提倡,要引導?!?/p>
“但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現實!現實問題要用現實的辦法來解決?!?/p>
“寺廟也要生存,也要發展?!?/p>
“搞點經營,增加點收入,只要不是太過分,只要大方向是為維護寺廟、弘揚佛法服務,我看,也是情有可原,可以理解的嘛!”
“不能一棍子打死,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潑出去?。 ?/p>
劉世廷的語調始終平和,甚至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仿佛在闡述一個不言自明的道理。
他巧妙地避開了秦怡和林方政匯報中那些最尖銳、最不堪的事實——那些強買強賣的功德箱、天價素齋、內衣晾曬,只籠統地用“經營”、“收入”來概括。
他將寺廟赤裸裸的商業化、戒律的廢弛,輕描淡寫地歸結為“現實困難”、“情有可原”,甚至搬出了“佛祖體諒”這樣極具迷惑性的說法。
他那“清修是理想,過日子是現實”的論調,更是將原則性的問題偷換成了簡單的生存問題,試圖用看似務實、實則妥協的姿態,消解江昭寧那雷霆萬鈞的質問所帶來的沖擊力。
為清涼寺,或者說,為某些人,筑起一道“現實困難”的擋箭牌。
劉世廷這番“體諒現實”、“佛祖也得講理”的論調。
如同在燃燒的憤怒火焰上澆了一勺粘稠的油。
雖未澆滅。
卻讓那火焰呈現出一種詭異而危險的悶燒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