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植從草橋回到武定侯府別院,還在大街上就看到隔壁的衙門在搬家。
鄰居是虎賁左衛的衛指揮所,楊植順路往衙門里看看,叫住一名正在吆五喝六的武官問道:“王指揮使,好端端地干嘛呢?”
虎賁左衛的老大王指揮使轉頭一看,陪著笑小跑過來道:“好教掌院學士得知,衛署敝隘不足,我們打報告給工部請求擴展,這不巧了嗎?中書舍人郭順說他家的房子太大,想跟我們換,大司空就同意了。”
郭順是郭勛的支系侄兒,蔭封了一個中書舍人在太常寺做書吏,住在武定侯府的另一個別院,跟楊植以兄弟相稱。楊植嗔道:“要想一年不安生,建屋;要想一日不安生,請客!你們省了一年不安生,那今天喬遷之喜請客,別忘了我這個老鄰居!”
王指揮使很會來事,當晚沒有在東城教坊司而是在附近的太白酒樓訂了一桌酒席,除了虎賁左衛的三名最高級武官,郭順當然是副主陪。席上沒有喚粉頭陪酒,雅間房門大開,以示心底無私天地寬。
王指揮使平生第三次聊起楊掌院學士孤身闖入叛軍營、先登牢不可破大同城、一炮靡爛數十里擊斃吉囊太師、天山腳下橫掃滿速兒汗的事跡,楊植百般推脫不得,只得對兩位指揮同知稍微講了一下在嘉峪關下誘敵深入中心突破兩翼齊飛大破回賊的經歷:“那滿速兒把盤龍棍舞得風雨不透,水泄不通,一棍砸下勢大力沉!我用盡平生力氣舉關刀架住,雙臂不禁被震得發麻,胯下黃驃馬向后倒退幾步!
正當我架住盤龍棍,眼睜睜見一桿長槍像一條毒蛇從敵酋身后向我肋下刺來,躲無可躲,閃無可閃!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兩名從沒有上過戰場的指揮同知手心捏汗,張大嘴巴正聽到聚精會神,雅間外傳來“梆、梆、梆”的敲門聲,幾人怒目望去,卻見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在門邊怯生生地問:“郭順大哥,有空嗎?額有急事找你!”
氣氛被打斷,王指揮使亦不著惱,大氣地一揮手道:“來了就是客,這位兄弟進來,邊吃邊聊!”
那中年人卻沒有進門,郭順告一聲罪離開雅間拉著中年人拐過走廊在樓道盡頭說事,屋內楊植看著門外郭順與來客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半枝香功夫,郭順拍著中年人的肩膀安慰了幾句,送中年人下樓又回到雅間。
楊植順口問道:“你同事呀?”
郭順笑著說:“嗯,他家里攤上官司,托我找侯爺幫個忙。”
楊植覺得有點異乎尋常,說道:“一個山西人跑北京當中書舍人,他老爹或祖父是哪個部、院的二、三品官?”
有高齡高官的兒子若考不上舉人,朝廷會蔭封其子為中書舍人在中樞部門當個書吏,順便就近照顧父親;也有內閣閣老的孫子被蔭為中書舍人的,是以楊植有此一問。
“嗐,他哪是什么高官門第!他老爹是個山西商人,叫張寅。那張寅早些年向朝廷納捐得了一個太原左衛指揮使的虛銜,一向來往北京太原之間做生意,跟郭侯爺有些交情。
為方便在北京落腳辦事,張寅又給大兒子張大仁,就是剛才那個人捐了一個中書舍人,與我做同事。那張寅去年被人誣告下獄,張大仁托我問問侯爺能不能幫個忙。
真是可笑,區區一個山西商民,自不量力!如果跟侯爺做過生意,侯爺就要幫忙,那人情就不值錢了!自去年五月至今,張大仁已經向侯爺求過多次,侯爺都沒理他。現在他想讓我去向侯爺說項,簡直癡人說夢!”
楊植的眼睛瞇起來,沉思半晌后輕笑一下,接著講他浴血黃沙的傳奇。
郭勛小看了文官想殺他的決心。戶科左給事中鄭一鵬等數名言官上疏,把郭勛比成后漢大將軍竇憲。疏中說竇憲奪公主園林,卒以逆誅,今郭勛謀奪朝廷衛所,惡甚于竇憲!工部尚書趙璜附勢曲徇,請一并治罪。
身為武勛第一的權臣,退讓就會被人說成軟弱,使手下的團伙感到沒安全感。上個月在兵部舉行的武舉宴上,郭勛敢與費宏爭首座而且還成功了,今天換個房子就被言官指斥為謀逆,說出來誰信!
郭勛決定反擊。身處中樞位高權重的人,哪個不是一屁股的屎?鄭一鵬僅是正德十六年的進士,一向以敢于支持楊廷和而著稱,因此升官異乎尋常地快,仕宦四年就已經是戶科左給事中,地位與地方上一手遮天的按察使相當。
“他鄭一鵬什么東西?一個腌臟貨!舔楊廷和的腚溝子一飛沖天,芝麻粒大的事就想置老子于死地!”
郭勛怒氣沖沖就想上疏反戈一擊,被楊植拉住:“大伯,不要沖動,俗話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認個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