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巡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大明人吧?為何以日本人自居?”
宋素卿解釋道:“外臣原來是寧波府人氏,自小因海上風(fēng)浪漂流到日本,被日本某士族收留,將其女兒許配于我,所以在日本落地生根。”
福建、浙江、廣東人移居到日本、流求、滿剌加、暹羅的頗多,好些個外藩的使臣都是由他們充任。老巡撫也不在意,接過勘合打開一看,怒道:“這堪合指定的朝貢地點是寧波,你來松江作甚?”
宋素卿有點慌,從身上摸了摸,又拿出一份弘治年間的堪合,遞上去道:“剛才拿錯了,這份堪合是指定松江府交易的?!?/p>
十有八九是朝廷禮部的禮賓司、太常寺的四夷館無所謂,抱著“來都來了”的心態(tài),又收了日本人的錢,來了就給勘合。
“真是令人困擾呢!我們藩邦外國是遵守大明律令的呀!請巡撫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我們覲見大明天子,拜托了!”
宋使臣臉上露出來日本人特有的那種抓住了對方的小紕漏而洋洋得意的神情。
你踏馬的什么東西!陰陽怪氣!
李巡撫惱羞成怒:“你國內(nèi)不靖,盜匪襲擾大明沿海,朝貢之事不必再提!”
啊,就算是寶劍掉進水里了,只要在船幫上刻上記號就沒問題了對吧?
這樣說真的很失禮,但在當(dāng)時,我卻覺得一定要這樣做才可以呢。
“巡撫大人,我們?nèi)毡緡趼犝f天子現(xiàn)在南京,特派我去南京朝見天使?!?/p>
宋使臣死皮賴臉還想坐著不走,門子前來稟報:“李軍門,門外有兩名秀才求見!”
按大明的潛規(guī)則,官老爺有接見士子的義務(wù)。李充嗣接過拜帖瞟一眼倭人:“我這里有客人,你們先在館驛待著,沒有命令不得外出!”
楊植和聶知縣的師爺從門外進來與倭人使團擦身而過。倭人的裝扮非常有辨識度,楊植盯著他們打量一會,才上前拜見李充嗣。
李充嗣字士修,號梧山,四川成都府內(nèi)江縣人,今年已六十高齡。他是成化二十三年的進士,與江西神童費宏、內(nèi)閣四輔毛紀(jì)同年。于正德十三年任蘇松巡撫,照例掛了戶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頭銜。
大家都是士人,就沒有用繁文縟節(jié)。李巡撫打開兩份帖子看看,先對楊植道:“原來是羅天官的弟子,聽喬白巖說你在南京立下大功勞!剛才我看你,似乎認(rèn)識那些倭人?”
李充嗣在平朱宸濠之亂時,運籌之功甚至超過南京兵部尚書喬宇。楊銳原來是南京的衛(wèi)所指揮使,就是李充嗣向正德推薦去守安慶府的,寧王的水師也是李充嗣在安慶打敗的,但最高層在戰(zhàn)后議功時卻沒有提到李充嗣。
一時間兩人惺惺相惜,頗有同一條戰(zhàn)壕之感。
“老前輩何出此言?”
“你看那些倭人時目露兇光,神情憎惡。”
這就是老官僚的察言觀色?竟然恐怖如斯!叢蘭也是這樣的!跟這些官場老油條打交道真要小心!
楊植解釋說:“因為想到倭寇襲擾東南而已?!?/p>
李巡撫接受了這個解釋,說道:“倭人于正德五年以國王源義澄使臣的名義來過北京來朝貢過,今年是第十年,本來也沒有問題。但他們聽到圣上在南京,竟然拿著弘治年間的勘合來松江府朝貢!禮部四夷館的官員亂來,大明豈可為蠻夷所笑!”
大明是山巔之城,看東夷西狄南蠻北戎就像看猴子一樣。禮部禮賓司經(jīng)常刁難、勒索藩邦使臣;太常寺的四夷館則是一個邊緣得不能再邊緣的外事招待所,主事人只是一個七品吏員,所以大家都無所謂。
太常寺一個管祭祀用品的邊緣部門,下面掛管外藩接待的四夷館,外藩地位可想而知。
楊植知道大明記錄的日本國王為源義澄,實際上是足利義澄,源義晴則是足利義晴。
官老爺眼里也就恭順的朝鮮會關(guān)心一下,其他的地方連個屁都算不上,這些地方的國王、酋長是誰、叫什么名字還不如自家的犬馬更重要。
但源義澄或源義晴,名字都不重要,都是足利家的。日本現(xiàn)在是戰(zhàn)國時期,各大家族手里都有一些勘合,有的拿著弘治年間的,有的拿著正德年間的。幾大家族拿著這些勘合爭相以日本國王的名義來大明朝貢,反正大明官老爺根本不會關(guān)心倭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