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正大光明的二夫人,是她欠著瀲瀲的。
沈嫣扶著門框回過頭來,“瀲瀲。”
“嗯?”
“我很快回來。”
林瀲柔軟一笑,把薄薄的下巴藏在肘彎里,壓出兩團小嫩臉蛋兒,“夫人慢走。”
王府麻雀之地,出府的曲廊竟有這樣長。沈嫣將要轉出府門之前回了頭,但見重重廊柱如牢,廊后的冬苑只剩了幢幢陰影。下午時分,陽光照得夏初的人間褪了色,白蒙蒙的水紅盆花,灰蒙蒙的蒼綠枝葉。王府兩位主人要出門,庭前廊下便安靜下來,好像忽然所有聲音齊齊蒸發了。唯有林瀲那聲“夫人慢走”,細細慢慢的,仍徘徊在密密的廊柱間。眼前一切都奇異得很,好像她是被隔離開來的。她能看見這一切,但她其實已經不在這里了。
想什么呢。沈嫣緩了緩神,心內失笑,轉身出了府。
三十五章
四皇子的婚禮辦在四五皇子府。府是一個府,中間隔一道高墻,開兩道府門。這日相公們的宴設在五皇子府里,從觀前大道這邊進,女眷們的宴設在四皇子府里,從白塔巷子那邊進。
澤王在五皇子府門前下了馬車,前面早有幾輛車停著,都在下賓客。遠遠望去,一片海藍禮袍,之間點綴著姹紫嫣紅的釵環羅裙,人頭攢動,他一時竟沒認出那道盈盈粉色的身影。如果不是她就站在老六身邊。
沈嫣幫黃明宇理了理衣襟,轉身要回車上,黃明宇拉著她,貼在她鬢邊小聲說了句什么,拉著的手在兩人間輕搖了幾下。沈嫣低頭一笑,應該是答應了,轉身上了車。
澤王遠遠望著,眼神漠然,他們竟真的好了。
黃明宇目送著沈嫣走,猛然發現遠遠等在一旁的丞相府何公子。
“小何~~~”
“六王爺,”何昱深作揖。黃明宇一手抽起他,蹦蹦跳往府門去,“老何呢?”
“父親進去了,我看見你的馬車,等等你。”
下人領著兩人入府,正廳前一個四方狹小的天井房檐,真如傳說中的,一個方院子連著一個方院子,庭院四邊圍著盆花添喜氣,那是唯一的景致。房檐下掛滿了紅綢如意結,如意結有定數,院子小,掛得一步一結,累在一起密密麻麻。
“哇!這里好熱鬧!”黃明宇贊道。
何昱深立刻扯了扯他,對他淡淡一笑,不敢笑過了,怕看起來像譏諷。黃明宇學著何昱深,也揚起了一個自覺頗為端莊的微笑。
***
阿堇扶著沈嫣在四皇子府門前下了馬車,進門后一個小院子,丫鬟們留步,在南邊屋里休息待命。皇子府侍女引著沈嫣往右走上小回廊,一陣女眷的笑聲先迎面撲來,再轉一彎,才看見庭中一個絲竹班子,奏著喜慶的曲子。竹笛、琵琶、箏、揚琴,倒比門外的那些嗩吶安靜些。不過全是女樂師,絕不是名家了,于是眾人也不甚留意,幾十道釵裙圍在正堂里高聲談笑。聲浪一波波翻出來,沈嫣聽不太清女樂師們奏的是什么。
樂師間有個吹竹笛的女孩子,腦后梳著墮馬髻,垂下的直發披肩,高直鼻梁,不甚在意地垂著眼睛。說不準是恭敬還是懶得看人。
沈嫣記得好像林淵提過,說瀲瀲也學過一陣子竹笛,因為笛子比其他樂器便宜些。但她沒聽瀲瀲吹過,也許是自己記岔了。閨秀們除了女紅和管家,若有閑余,都興學些樂器——不然還有什么好學。女兒學武是大忌,讀書吧,讀一點也便夠了,能抄女德和經文就行。唯有學樂器好,以后留得住夫君。
但女子演樂畢竟下乘,閨秀們學了,也從不對外大說。媒婆提的時候也是壓著聲捂著嘴,說完一眨眼,朝男家夫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就像說小姐粉臉嬌唇、腰細盆正,上不了臺面的話,但也是個很重要的資本。
曲子剛到一節盡頭,箏與琵琶都停了,唯有笛聲悠揚。吹笛的女孩子一抬頭,見一個清麗華服的年輕貴女停住步子,立在廊下柱旁專注地聽著她們的奏曲。吹笛女孩子頓時目光一窒,氣還是很穩的,笛聲輕輕慢慢。
沈嫣淡淡一笑,轉身進了堂內。趁人不見,隨手抓了小把喜糖果子遞給引路的侍女,指著一顆綠色的,“給外面那絲竹班子,這個,給吹笛那孩子。氣出久了頭暈,吃些甜的好些。”想起明宇剛才千叮萬囑讓她在女宴這邊偷拿糖果回去給瀲姐和小青,又笑道,“煩你再拿些糖果給我丫鬟,她叫阿堇。真不好意思,家里妹妹們就饞這些。”說著塞了個小紅紙包到侍女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