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瀲呆呆地望著她笑得粉紅粉紅的臉,阿嫣額邊微微散下幾絲碎發,如同三月春色飛起的花絮。阿嫣這么高興,是喜歡這幾個字,還是喜歡一心大師的行筆呢?其實夫子也常夸林瀲的行書的。
林瀲手指飛快在自己膝上跟著字幅的行筆走了一遍,暗暗記下一心大師的筆鋒。那個“緣”字,左邊的糸,寫得灑脫,像一個自在起舞的翩然仙子。
沈嫣見她跟著字幅描字,驚奇地和沈母對看一眼,笑道,“對了,我聽林淵說你的功課很不錯呢。”林瀲害羞一笑,沈夫人指著字幅,“孩子,會念嗎?”
沈嫣一笑,“這是一心大師寫的佛語,你來說說,這句怎么解呢?”她都不問問林瀲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字,直接就叫她解了。看來林淵在她面前夸林瀲,夸得實在沒留什么余地。
林瀲看了眼沈夫人,又看了眼沈嫣,不敢冒頭,只說,“萬法皆緣,萬事萬物,有因果。”
沈夫人微笑著點點頭,沈嫣望著她,“還有嗎?”眼里仿佛有點失望。
阿嫣不高興了?林瀲一驚,連忙坐直了,語速飛快,“就是說凡事都是因果牽動的,看似偶然的事情其實都是各種必然的結合。”
林瀲說得太快了,沈嫣一時沒跟上,疑惑地看著她。林瀲忙解釋道,“反過來就是說,如果能揣摩透環境和人心,握著各種因緣在手上,人是能預測未來,甚至能掌握未來的。”
沈夫人瞪了下眼睛,嘴又閉上了。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她也不好說什么。沈嫣噗哧一笑,手上的字幅拿不住,隨便一折丟在身旁,抱著林瀲笑得哈哈哈。林瀲也不知自己說得哪兒好笑了,只知道阿嫣高興了,非常非常的高興,且是因為林瀲。林瀲一咧嘴,也傻傻地跟著樂得一臉喜洋洋。
沈嫣仍抱著她,笑得花枝亂顫,“難怪挑你去給皇子伴讀了!我要是你親姐姐,得多寶貝你呀~”
姐姐…林瀲臉上一僵,忽然想起她天上的姐姐。而她今天,又有了個穿寬袖裙子的姐姐。
這個姐姐在人間,這個姐姐會抱著她笑,摟著她流淚。這個姐姐香香的,會摸摸林瀲的頭發,說她永遠給林瀲留著一個,屬于她的一席之位。
第六章
從皇宮回林府的馬車上,沈嫣給林瀲看了眼她極其寶貝的字幅,被林瀲另辟蹊徑地解了一通。解得沈嫣芳心大悅,字幅丟在一旁,“寶貝”的頓時從字幅變成了林瀲這新認的妹妹,還哈哈大贊林瀲不愧是林府挑選出來給皇子伴讀的。
而實情是,林瀲雖確實是林府千挑萬選出來的,但這挑的方向嘛,可能跟沈嫣所想的不太一樣。
綜合皇宮內外及林府地下流傳的各種版本推斷,事情的真相大致如下:
自六皇子六歲進北書房起,伴讀的一直是何丞相府的公子。這位丞相公子和林意洋同年,只比六皇子大兩歲,卻不但管得六皇子服服帖帖,連整個學堂里的小皇子們都聽他的。他輕咳一聲,比夫子的震山咆哮還管用。奈何丞相公子十三歲上,府里母親病了,病得時好時壞,一醒便叫兒子,兒子不在便垂淚。丞相怕夫人此生的淚就此還完要歸天了,于是三不五時地停了小公子的課,讓他在家陪著,省著點母親的淚。
大盛朝重孝。是以皇帝陛下也不好強留,為表對丞相公子多年敦促六皇子的感激之情,皇帝還專門給他另請了位先生到府上,叫他好一邊侍奉母親,一邊繼續學業。
這廂丞相公子回府幾個月,那廂六皇子哭唧唧思念好友之余,漸漸發現學堂里群龍無首,三四五六國鼎立,身逢亂世,可不正是男兒大干一番事業的好時機嘛!
于是乎,以六皇子為首,眾學子上課時輪流著三顧茅房,考試時一條錦囊妙計、步步為營地傳遍所有書案底,交功課時搭配著使緩兵之計和苦肉計,夫子抓作弊時聲東擊西,夫子留堂時金蟬脫殼……總之,孔子老子莊子墨子不知記得多少,《孫子兵法學堂版》倒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于是理所當然的,幾位正吐著血、剛吐完血、又準備吐血的夫子頻頻參見小皇子的源頭,而又理所當然的,作為源頭的皇帝老父親逮著六皇子就讓他在打罵罰、再打再罵再罰的輪回里歷劫千遍。六皇子每一世都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等太陽一升起,小皇子重生,一切如故——大概夜里被偷灌孟婆湯了。
這輪回的慘案隔幾天便上演一遭,終于在某日,皇帝和林將軍議完政事后,突然大贊了一番將軍府兒女,無論見過沒見過,一律夸英氣正直,聰明蓋世,人中龍…嚇得將軍大人撲通一聲跪下,大喊兒女愚鈍、自己愚鈍、全家都愚鈍。皇帝陛下這才關心道,你家孩子書都讀完了嗎?沒讀完的話要不要來和朕的幼子做個同桌?
皇帝陛下實屬邏輯嚴謹,思慮深遠:龍生龍、鳳生鳳,將軍鎮國,他的兒女…鎮個同桌應該不成問題吧?
將軍回家立刻稟明夫人,兩人齊頭一起數著自家兒女庫存——林淵比六皇子大整整四歲,去給六皇子伴讀,倒耽誤了林淵的功課。林意洋常年混在軍里玩,根本不愿拘在“學牢”里帶小弟弟,打罵勸了好幾次,最后逼的小意洋捏著拳放了句狠話,“行,我進宮練練手去”。把將軍夫婦嚇得,可別伴讀伴得誅九族了,于是只好算了。林汐和六皇子同歲,倒是剛好,但夫人扭捏著,只說舍不得讓她去伴讀。將軍再問,夫人只顧低頭抹淚,抬頭大哭,將軍也只好罷了。夫婦倆挑來選去,只恨沒多生幾個,最后終于想起來,喔,還有個林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