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就知道是本王了?”
“宮人夜行,多是有緊急差事在身,故腳步急促。若是娘娘公主,自有軟轎代步。能如此步聲穩健、胸有成竹,又有閑情涼夜漫步的,”沈嫣抬頭,“除了殿下,宮中數不出第二人?!?/p>
澤王笑笑,“一葉知秋,沈小姐讓本王開眼了。”
澤王的目光很溫和,和他的語氣一樣。沈嫣心里無故觸動,感激得想哭。他和皇后不一樣,他還沒走到皇后那兒??炝耍辽俳褚勾藭r,還沒有。
澤王手上拿著個杉木畫匣子,扭頭吩咐兩個抬轎宮人先走,他親自送送沈小姐。宮人抬著空轎子往后宮而去,澤王抬步往宮門慢慢走,身后跟著小廝阿平。沈嫣在宴席上出的一身冷汗還沒干透,腦中昏沉,倚著宮女一時沒動。
澤王回頭,“宮墻之內,隨時有人經過,沈小姐難道還信不過本王?”說著抬了抬手中的木匣子,笑道,“我真是來送畫的?!?/p>
沈嫣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嘗到一絲血的腥甜,腦袋頓時清明不少。她扶著宮女,慢澤王半步,跟在他身后。
“沈小姐猜一猜,這畫畫的是什么?”
“花團似錦,中秋爭艷?!?/p>
澤王輕輕一笑,“在沈小姐眼里,本王是這樣的俗人。”
“殿下說笑了,是臣女俗,心里只裝得下這些。”
澤王停下腳步,轉身望著沈嫣,“是芙蓉凌霜圖。”身旁的阿平推開畫幅給沈嫣看,高山孤寒,風旋雪舞,一枝芙蓉花傲立枝頭,嬌艷而清冷。畫旁題了句詩,「千林掃作一番黃,唯有芙蓉獨凌霜?!?/p>
沈嫣平靜贊道,“殿下好眼光。此畫布局開闊,看似詠芙蓉嬌媚高潔,實則嘆天地風霜雄魄,是男兒胸懷?!?/p>
澤王無奈一笑,抬抬手,阿平安靜收起畫幅。澤王柔聲道,“沈小姐似是有氣。本王如果早知今日,絕不可能安靜等到現在。是我棋差一招…”他沉默良久,終于嘆道,“嫣嫣,你可以怨我無能,但不該對我生疑。我若不是真心為你,皇后既已為我謀劃好一切,我何苦還找你?”
沈嫣抬頭,眼前的澤王和多年前的他那么像,又那么不像。她記得太傅舊府的花園,記得他每次來,都給她帶字畫小玩意。她的字是父親手把手教的,她的畫是描著澤王帶來的繪本學的。當時他還不是澤王,別人叫他二皇子,她背著人叫他明德哥哥。
她從未對他生疑,她只是今晚才看清了自己和他所想要的,原來從始至終不是同一回事。
皇后的目的已然明了,沈嫣背后沒權沒府什么都沒有,卻有著個皇帝恩師之女的盛名。她占著誰的正妻之位,誰都別想著休她另娶一個有實力的妻子,比如林家的。沒有正妻外戚幫扶的皇子,能成賢王,卻很難再爭儲君之位了。
皇后能想到這一層,澤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也許太傅死前,他是真心實意等過她的,但太傅死后,她已經沒有資格做他的妻了。他仍要她,卻也不妨礙他同時要太尉府這個后臺。如同沈嫣在期盼著他,也不妨礙她同時觀望別的可能性。
他的真心,她是信的。唯其如此,她更萬念俱灰。這就是盛京城里的一點真心了,兩個人小心翼翼、斤斤計較、瞻前顧后地交換的一點點真心。原來不過如此。
沈嫣淡然道,“晚宴上的事,不必我來多言了。之前是潑水借衣,現在是月夜同游。殿下是想借著同一招,要在你我之間也造些流言蜚語出來嗎?”
澤王問,“我和你之間的,是流言蜚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