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里眾女眷們圍成一個大圈,正中幾人談笑兩句,圈子便漣漪般地蕩開來一波波笑聲。有人回頭,猛然發現了沈嫣,“喲!夫人另一個女兒來了!”
沈嫣被眾人簇擁著推到了圈子中心,才看見林夫人坐在客位上,身旁站著林汐,身后站著林淵。林夫人旁坐著一位沈嫣沒見過的中年貴夫人,也坐客位上,嬌小個子,被滿頭金玉壓著,看誰都收著下巴,掀著眼睛,小心翼翼的嫻靜。看不太出年紀,但姿態收縮著,面容也便模糊了,乍眼望去以為是個小老太太。
林夫人站起來“兒啊兒啊”地朝沈嫣展開雙臂,沈嫣跳崖似地把自己投了進去,立刻被瘋涌的海浪揉著搓著推到金玉貴夫人面前,“快見過茹嬪娘娘!”
原來是四五皇子的生母,位份不夠,不能跟皇上一起去坐主位。皇后忙來不了,四皇子成婚,拜的母位是空席。
沈嫣行了禮,林夫人拉著她一頓夸,身旁眾夫人也跟著她夸。
算上沈嫣,林夫人四個女兒,可真算是一門英才。但英才也講究個次序,林大小姐嘛,夸起來未免受限。小時候還能夸她英氣,如今英氣到跟在了三個妹妹之后,仍待字閨中,連英氣也不好再夸了。林二小姐,那是個狠角色,聽說從前在林家很不得意的,不知怎么竟當上了六王爺的伴讀,攀著這枝翻身一躍,成了六王爺的寵妾,寵得全城皆知。暗暗佩服是有的,夸卻不便當面夸,沒得降了自己身份。
最好的兩位,不用說了,一個嫁入了六王府,可惜只是個義女。另一個,澤王府正妃!真是夸上了天都不為過。現在有幸混個面熟,以后便是皇后娘娘的舊識了。
林夫人卻反其道而行,一手抓著林淵,一手鉗著沈嫣,下了死勁地輪流猛夸。說起林汐倒是連怨帶嗔,說她比不上姐姐們。
眾夫人可算逮著了機會,一力為澤王妃平反。有位夫人摟著林汐笑著怨林夫人太嚴厲,又說自己要認林汐做干女兒。林夫人一甩帕子,“拿去拿去,我正好不要了!先說好,以后氣得心口疼,藥費我可不包的。”人群里又爆開一圈不知所以然的笑聲。
茹嬪沒留神她們的話,見人笑了,便也掛上一個僵厚的笑意。也懶理會說的是什么,反正總不是說她的。
今天很多人對她說“恭喜”,但也只有恭喜了。有時沉默是一種善意。這場婚禮,窄小而毫無景致的府邸、建了府還是沒有封號也沒有封王的皇子、異邦來聯姻的新娘、坐不上主位的婆母,除了“恭喜”,多說一句都像諷刺。
林淵對沈嫣打了個眼色,自己先遁了。沈嫣借著和外圍幾位小姐說話,越說越往外走,隔了一會兒也閃到了正堂外。林汐一抬手,想叫住她,手立刻被另一位夫人親熱地握住了。
林淵斜斜靠在拐角處,看著沈嫣千辛萬苦逃出來,笑道,“行了,現在是林汐專場了。”頭往后一偏,“走,到后面看看。”
沈嫣沒動,“你知道后面是哪里?就敢亂走。”
林淵聳聳肩,“爺們都在那府呢,這邊任你逛都不怕。”話音剛落,一聲略高的笛音響起。兩人一起回過頭去,吹笛女孩對沈嫣頷了晗首,眉眼彎彎。林淵半瞇著眼,這女孩,怎么有點像瀲瀲。眼神又軟又冷,讓人看著就來氣。
沈嫣對吹笛女孩一笑,轉身和林淵走了,身后的笛聲悠揚而婉轉,聽著真有些喜氣了。
林淵走在前面,心下暗笑。瀲瀲也真是成精了,人在的時候跟塊膏藥似的黏著阿嫣,人不在也能做法派個替身來,真是想忘了她都難。
林淵顧著搖頭笑,沈嫣忽然一扯她,兩人屏氣縮到廊下陰影里。林淵這才看見她們已走進了另一個院子,屋檐廊下一色紅綢禮結,陽光曬著,那紅色卻像兌了水般,淡淡的恍惚著。
院子正北一棟繡樓,樓上的風窗推開來,迎風坐著一抹大紅的身影。框在那簇新的木窗框中,云鬢烏黑、喜服艷紅,這么遠望去,仍看得見精巧的高鼻梁、一雙柳葉眉、黑得浸了水的閃亮眸子。沈嫣再一細看,怔住了,確實有水。新娘子在哭。
幾個丫鬟捧著紅布蓋住的托盤走過,林淵拉著沈嫣一下往反方向躲了過去。
沈嫣跟著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見身旁沒人了,猛拍她要她放手,“林、林淵!不是你說不怕的嗎?”
林淵放開她,“人家傷心著呢,這時候見了外人,多不好意思。”
沈嫣撫著胸口平氣,“對著美人就特別憐香惜玉。不像我,野丫頭一樣,跑得發髻都亂了。”
林淵慢慢走著,反常地沉寂。沈嫣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也安靜下來,跟著她漫無目的地走。
北月人信奉一夫一妻,白頭到老。當然,他們大盛也是一夫一妻,白頭到老。妾不算在里面。北月的最高神獸是比翼鳥,誰缺了誰,都是不完整的;大盛的最高神獸是龍,龍在上,眾生匍匐。
林淵不知道那北月公主為了什么流淚,也許她思鄉了,也許她思念一對比翼鳥。無論為了什么,林淵無以安慰。
兩人正走著,林淵忽然腳步一頓。面前一個小院子,里面只有一屋,正對她們的院墻前種著半人高的茉莉花叢,花叢前擺著套石桌凳。一個看著比林瀲大一點的女孩子低頭寫著字,見她們闖進來,呆呆抬了頭。庭前地上的云影慢慢挪著,一道陽光忽然潑下來,蒙了那女孩子一頭金光。
黛眉亮眼、俏鼻紅唇,一個小版的北月皇子妃。
沈嫣一怔回神,連忙表明身份,說她們是走錯路了。回頭要找林淵,那人竟還石頭一樣愣著。沈嫣暗自好笑,這一個接著一個的北月美人,也難怪林淵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