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怔怔地歪在地上,頓時萬念俱灰。趕出宮,永不錄用…她若沒了這份事,那她鄉(xiāng)下的父母弟妹還有什么盼頭?今年一直沒雨,本就艱難,人都快要沒水喝,別說地里的苗子了。侍女在地上一下、一下,垂死般地磕著頭,“娘娘饒命,求娘娘留下奴婢,留奴婢洗衣洗地,做些粗活,也不枉費了宮里這些年的栽培。求娘娘、求娘娘開恩…”
瑜妃不忍地扭開臉,“念你此前侍奉宮里一場,并無過失,靈犀宮賞你二百兩,不必入檔案了,沒得倒以為本宮賞個罪人,起了壞頭。你回鄉(xiāng)好好安置吧?!?/p>
一室幽微,梅花銅罩炭鼎里摻了素香,清雅靜心。大宮女帶了侍女出去,回來向瑜妃笑道,“走了,她自己去領(lǐng)罪,說伺候不周讓娘娘不悅。臨走還在院門前磕了三個大大的響頭,額頭都磕破了。我說了娘娘大喜,不要見血的,她還說那是喜紅顏色,回鄉(xiāng)以后要日日燒香,求佛祖護佑娘娘福壽百年呢?!?/p>
瑜妃折腿坐在炕榻上,拿著小剪子修一株古梅,冷著臉道,“是我冤了她,還謝什么。”
“二百兩,她全家大小好好過幾年,再置份小生意,也盡夠了。算是娘娘給她起了個好頭,從今以后,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吧。”宮女頓了頓,忍不住念道,“送了白帕子來,娘娘要幫王妃,本就要遠遠地打發(fā)這丫頭的。其實干脆讓宮里賞了她,開恩提前放出宮去就是。錢也不用自己出,又有個慈善的名聲。何苦做個樣子趕她出去,嚇了那丫頭一場,私下還要娘娘自己貼錢?!?/p>
瑜妃捏著剪子,轉(zhuǎn)眼瞪了眼宮女,“她做了什么事,值得這么大賞?拿什么明目記錄在檔?不如我擔個喜怒無常的名聲,在宮里這么半輩子了,發(fā)配個小丫頭還不能夠嚒?”聽語氣,像是發(fā)著小脾氣似的。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護著王妃。宮女也懶爭辯,彎腰撿起地上的托盤,鋪好上面的錦鍛牢牢蓋著,“王妃也真是,縱是昨晚沒有,找個下人割一下手不就是了?送塊白的來,倒要娘娘幫著善后。以后還日日都得煩娘娘查著,誰有這閑功夫?!?/p>
瑜妃轉(zhuǎn)著梅花,偶爾剪去枝旁的兩小粒新芽,“讓她們把王妃褥子里的絲布都拆了,以后別送了。都是老把戲,連你都知道要割手,鬧這些有什么用。我信得過老太傅的家教?!闭f著搖頭笑了笑,“再說,老六才多大?你說他在新府第一晚,讓王妃陪他下湖抓魚,上屋頂射鳥,我都信??傻谝煌砭湍芩蛡€紅絲帕來?送來了才是王妃品德有問題?!?/p>
宮女笑道,“那奴婢把這帕子拿去燒了,以后不提這事了。”
瑜妃放下手里的剪子,“不急,帕子留著。等一下他們來了,你找個機會使開老六。我今天就跟王妃挑明了,以后她生的孩子,是要滴血驗親的。有這帕子,也不怕她不答應(yīng)。”
宮女嘆道,“本來皇家孩子,都要滴血驗親的,暗暗的抱了去驗就是了,何必捅穿這層紙呢?!?/p>
“她不跟我打肚皮官司,我也不跟她繞彎子?!辫ゅD(zhuǎn)著炕幾上的梅花,細細地每個角度看一看,“這孩子不錯,有魄力,也定得住老六。若是老六和她親近,他們倆遲早的事,不用我們費心。我跟她打開天窗說亮話,是要她安心,不著急把心思用在這上頭。她心定了,才好專心幫老六管好王府?!?/p>
宮女失笑,“王府的事能比王爺著急?”
瑜妃掃了宮女一眼,冷哼道,“我看你是在靈犀宮里閑逸慣了,新的宅邸、新的院子,里面多少門道?王府少說一百幾十個下人,加上送菜送肉、園丁工匠、來往通信宮人,都是我們靈犀宮的?你全都認得?新府接過手來,首要任務(wù)難道是生孩子?”
宮女了然,小聲道,“娘娘是說,坤德殿那邊?”
瑜妃沒再說話,一點點地轉(zhuǎn)著梅花瓷盆細細看了一圈,終于放下了小剪子。
榻幾上一株古梅,老枝九曲皺折,枝皮上蒼蘚鱗皴,布滿盤根錯節(jié)的整株梅樹。盆玩中的老梅,最是長久,一株花能開四季,經(jīng)久不敗。青瓷盆子里方寸之地,若要長久,更得細心養(yǎng)顧,高了修、寬了剪,時不時地翻檢翻檢,旁枝小蟲,都得扼殺在萌芽的時候。
且看看皇后娘娘親自給老六選的人,中用不中用了。
二十八章
盛京向來地小物博,“物博”主要體現(xiàn)在那足橫跨了兩個街區(qū),單是姬妾院子就能數(shù)滿十個手指頭的雍容華貴澤王府;而“地小”,則主要體現(xiàn)在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賈王爺?shù)恼 1菹碌男募饧庥卸啻蟀。Z王寶貝兒的宅邸就有多大~
都說賈王府內(nèi)麻雀雖尖尖,但心肝脾肺腎俱全,此言確實不虛。那王府內(nèi)四棟墻,墻內(nèi)往右有東苑、往下有南榭、往左有西閣、向前有北園,雖然之間都不過隔著十來步路,步子走碎點也是能撐滿幾十步的。總之四方通殺,大氣且磅礴!
賈王府的大氣,還不單單體現(xiàn)在它擁有四面和八方,更體現(xiàn)在它的東南西北院子,被賈王爺搔著腦袋一番巧思冥想,拍案而起,口諭宣布逐一賜名為“東”、“南”、“西”與“北”。這個歷史性的時刻,旁邊立著個幸運的見證人小太監(jiān),是皇帝派來問王府里各堂各院牌匾寫好了沒的。幸運兒小太監(jiān)呵呵笑了一下,古話有云,惟大英雄啊能本色,是真名士啊自風(fēng)流。王爺好胸襟,王爺好巧思。說著顫著手遞過去一塊緞錦,奴才蠢笨不識字,求王爺墨寶,自己起的名兒自己寫給陛下看吧。
其時王爺正捏著一手的葉子牌,趴在他小妾林氏的床上。小妾床上熱鬧非凡,除了王爺與林氏,還有小廝思凱,和兩個婢女。五人同床,四手葉子牌,兩個婢女合玩一手。
太監(jiān)話音剛落,其中一個婢女爬下床,接過他手里的緞錦,急忙忙地拉過榻案來,鋪平緞錦用鎮(zhèn)紙壓著,對著寒石墨硯快快磨出一小池墨汁,小心搬到黃明宇手邊,毛筆掭了墨,雙手遞給他,“王爺,先寫了讓他交差,再玩吧?!?/p>
黃明宇掃了那榻案一眼,又抬眼可憐巴巴地把手牌遞給她看,“海棠姐姐,我快贏了,等我一下~”
海棠在旁邊柔聲勸道,“這局才剛開始呢,公公辦差不容易。王爺就當體恤他,先來寫兩個字吧。奴婢一直沒見識過王爺墨寶呢?!?/p>
黃明宇皺著臉,小聲嘟噥,“都知道我寫字不好看的呀,墨什么寶。”這海棠,就會說這些奉承的話,他從小聽到大的,早不敢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