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連忙伸手探到林瀲腦后,只摸到一支細細的銀簪,手上一頓,慢慢地撲在林瀲身上,握著她身上微涼的絲綢被子,壓抑著嗚咽出聲。阿堇嘆了口氣,過去撫著她的背,“阿嫣…”
沈嫣聲音破碎,幾乎聽不清,“從來都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林瀲知道自己今天要出事,怕摔壞了簪子,換了一支。她從來珍惜那簪子,珍惜和沈嫣有關聯的一事一物,唯獨不知道珍惜自己。
宮里要瀲瀲下毒,未必需要毒她自己,為什么不跟沈嫣商量一下呢?這府里,這府里難道就沒有別…沈嫣抬頭一望,阿堇、青玉都只是丫鬟,莎莎是一個外人,死了也驚動不了宮里。既是宮里指使,門外的明宇必然不能動,那么還有誰……還有一個沈嫣,和一個林瀲……
沈嫣伸手去握著林瀲的手,好難得,她的手竟比瀲瀲的還暖一些。生□□,極寒極涼之物。沈嫣面上流著淚,自己抬手擦了,冷下聲道,“青玉,讓明宇進來。”
“那毒源…”
“就是那支玉笛,帕子燒了。”
青玉拿另一條帕子包起毒帕子,在襟前藏好,轉身去打開屋門。黃明宇馬上沖進來,后面還跟著海棠,青玉連忙攔著,“海棠!你真別進去。”
黃明宇跑到床邊,看看林瀲,又看默默垂淚的沈嫣,“瀲姐…瀲姐她…”
“沒事了。”
黃明宇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凳子上,狂拍胸口,“嚇死我了!”
沈嫣指了指桌上的玉笛,“別碰。”
黃明宇立刻縮了縮,“啊?就是這個?”他細看了眼,瞪大眼睛,騰地站起來,“不可能!這是我母妃給瀲姐…”
“不是,是內務府替皇后送你的。”沈嫣抬頭望著黃明宇,“瀲瀲說,那本來是要給你當腰飾的。”
屋里眾人全都倒吸一口氣,黃明宇退了一步,“內務府,皇后,誰,毒我?為什么?!我…我趕緊跟母妃說…”
“跟皇上說!”沈嫣冷道,“請陛下給你二夫人主持公道,說你怕,說你心疼,讓陛下準她離京休養,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這,我怎么能說天子腳下是‘是非之地’…”
“你堂堂一個郡王!被傷了心愛之人還不能撒點潑?那為什么他澤王就可以為顏氏休朝,我們六王府就不能為二夫人說一句是非之地?她人都躺著了,這里還不夠是非之地?二夫人背后還有個太尉府的,是不是要林府三個女兒全滅了才安心!”沈嫣扭開臉,“讓陛下清理好毒源,否則二夫人不回來了!我也怕,我也要和離,和二夫人躲得遠遠的,我們回寒道山上去。”
黃明宇為難地挪了挪腿,“阿嫣…”
沈嫣默然低下頭,肩膀輕輕抖著,一屋子皆是嘆息。黃明宇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阿嫣,對不起啊。”
沈嫣頭仍低著,一只手抓著林瀲,一只手捏著黃明宇的袖子,輕聲道,“明宇,你就照著我這樣說,陛下不會怪你的。”當然不怪他,鬧得越大越好,這就是瑜妃要的,或是皇上要的,或是哪個想踩下皇后的人,沈嫣不知道是誰,為的具體是什么,她也不想知道了。他們需要什么,拿走就是。瀲瀲為他們死了一回,總該能討回點什么,至少討回點清凈。
黃明宇半是愧疚半是惱,“好,我明早進宮去。你說得對,瀲姐都這樣了,我發個脾氣也應該的。到底是誰啊,要毒我沖我來啊!還毒錯人,嘖!”
沈嫣幽幽嘆道,“出去吧,你們都出去,笛子帶走。我自己陪陪她。”
青玉把笛子收走了,說回去包好了再給黃明宇帶進宮去。莎莎陪海棠回房,要再聽一聽脈,怕她今天嚇著。阿堇把床帳降下一半,屋里的燭火吹熄幾盞,“我和小青在外面守著。”
“不用了,你們睡吧。”也沒什么好守的了,沈嫣現在只怕閻王來,但祂若真要來,阿堇和小青也擋不住。
阿堇推著默默抽泣的小青,安靜走到門口,扭頭看了眼那架圓月洞的床,一邊帳子垂著,看不見床上的人。只看見沈嫣單薄的身影坐在床邊,獨自對著一個雕滿繁花的大木盒子流淚。可盒子里是空的,鋪滿觸手生涼的繡花羅緞。一個衣冠冢。
七十一章
“朕該向你道歉,阿嫣。”
皇帝說這句話的那日,正是春意甚濃之際。瑜妃約了沈嫣進宮相陪,應該是要安慰她的意思,誰知碰巧皇帝路過百花爭艷的御花園,臨時起意擺了兩桌茶食點心,要和瑜妃賞春。瑜妃要帶上沈嫣,沈嫣推辭了幾次還是推不過,唯有硬著頭皮跟了去。到了御花園,才見皇帝把玉和公主也叫了來,玉和讓人放了條小船蕩到荷花池中間。御花園的荷池和六王府那小湖可不一樣,足有一個靈犀宮那么大,要是不小心掉水里,可不是下人懟幾根桿子下去,撲騰兩把就能爬上岸來的。
瑜妃嚇得魂飛魄散,和皇帝見完禮,胡亂吃了塊點心,便忙不迭地到池邊去,招呼著人去把玉和公主拉得靠岸邊一點。涼亭中,沈嫣坐在皇帝右下首,安靜地喝著茶。遙遙望著瑜妃和玉和熱鬧的天倫之樂,努力托著一個笑,可她的表情大概還是木然,不然皇帝不至于會說出一句——“朕該向你道歉,阿嫣。”
沈嫣第一時間只知道皇帝說話了,反應過來才慌忙跪到了亭子中,“陛下言重了。”其實她還應該說,臣妾不知陛下所說何事,但她不想把瀲瀲中毒輕描淡寫成“何事”,她也實在覺得該有人為此道歉。只是不清楚道歉的該不該是皇帝,也不清楚為什么是跟她沈嫣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