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瀲一下捏緊了眉筆,連著沈嫣的手一并握在手心里,抬頭勉強笑道,“就是不會才要練嘛,我學東西這么快。”
沈嫣笑著甩開她,“練也不能今天練。”
“那我以后天天來給你畫眉。”
“怎么拿我的來練?你的眉呢?”
“你畫呀,你在我眉上示范一遍,教教我嘛。”
沈嫣笑道,“那我不是太吃虧了?”
“嗯,我也覺得你很吃虧。”林瀲拉著沈嫣雙手,低頭望著自己手里,阿嫣纖細微涼的手指。阿嫣的手原來比她大。但那是因為林瀲才十五歲,而林瀲就要十六了,離十七十八也不遠。就算遠,那她長快點。林瀲摩挲著沈嫣的指尖,“但你不會虧太久的,阿嫣,我學東西很快的。”
沈嫣一時沉默,抬手摸摸林瀲的臉,“怎么了?我跟你開玩笑的,怎么忽然認真了。”
林瀲輕輕按著沈嫣在自己臉上的手,閉了閉眼睛。她是忽然認真了,她竟現在才知道要認真。但她不怕,她篤信任何東西,都禁不住一個人往死里學。她從前跟得上皇宮的北書房,以后也一定跟得上王府的冬苑。
阿嫣,我學東西很快的。
至少這個,你可以信我。
第三十章
卯初三刻,天光未亮,庭院的油燈將盡,正是日夜交替,最為晦暗之時。然而王府已開始忙碌起來,丫鬟們雙眼惺忪,腰帶頭環還打著結,便已手捧牙粉茶盅、竹盤紗帕、溫水銅盆,魚貫進入冬苑的兩大主人房里。
廚房更不清閑,除了趕著備早點,還要另辟出兩個小煤爐專門備主人們的洗臉水——王爺體燥,洗臉水煮的是沉香、胎菊、青木香、龍骨粉;王妃體寒,洗臉水浸的是丁香、桃花、玫瑰花、珍珠粉;小妾林氏體諒,洗臉水備的是冷水、熱水、肥皂水、浣米水。
“這皂豆米湯好好哦,滑滑的~”小青擦著臉,暖暖的洗臉布捂著臉蛋兒,露出一雙圓鼓鼓的漆黑眼睛瞧著海棠。海棠綁好腰帶,順手把一盒油膏放到她手邊,“記得涂面脂啊。”
小青挖了一大坨面脂甩到臉上,“嗚嗚海棠還是你心疼我,瀲瀲人都見不著,根本沒空理我~”
海棠心下無奈。每回小青嘴上臉上飛起一點皮屑,王爺總要皺眉扁嘴,像是他多么對不起了小青,看得一旁的海棠也跟著很抱歉,沒把小青照顧好,自覺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海棠搖搖頭,快步走到房門前,“我去叫醒王爺了啊,你快來。”
“誒,你剛守完夜,回來睡覺吧。”
“先送了王爺出去再睡,你不是鬧不懂那些領子袖子的嗎?”
小青扁扁嘴,她平常螃蟹都能剝得飛快,唯獨小賈那身衣服,實在是太蘑菇了。每天穿上脫下都是個大活,有次小青說自己恨不得直接給他蠻力扒了,小賈格格笑著帶頭扒起來。明明是小賈自己扯壞了袞龍袍,后來卻是小青差點被青玉瞪掉一層皮,罰她三天不準進廚房。海棠從此也不敢再讓小青一個人伺候王爺穿衣了。
海棠拉開門,一股黎明前的冷風卷了進來。小青篩子似地抖起來,“海棠海棠!冷死了。”
海棠扭頭笑道,“你快點吧,王妃那屋亮燈了,瀲小姐馬上來了。”
所謂的“馬上”,放在林瀲起床這事上,是一套繁瑣的流程,包含了諸如“嗚阿嫣~”、“起不來~”、“那你拉我”、“唔再拉一遍~”,以及抱抱、卷卷、蹭蹭、再抱抱等一系列可無限循環的步驟。直到一個名為“青玉”的終結步驟走到床邊,輕聲一句,“二夫人。”
林瀲雙眼一睜,瞬間長出一條筆直筆直腰桿子,長手長腳自動跨到洗臉架子前,撿她阿嫣的香花珍珠仙女水擦把臉,扯扯衣服扯扯裙子扯扯頭發,挺胸大步往外走,邊走邊嘆道,“小賈真是的,肯定還沒起呢!懶人,我去踢踢他!”
平心而論,六王爺賴床不假,但二夫人罵其懶人,實在是莫大的冤屈。偌大的盛京皇宮里,除了皇帝陛下本人,誰還能比得上咱六王爺這般勤政,日日在辰時前趕到宮里早朝的?
早朝這件事,大概是皇宮大內無數未解之謎里,六王爺最搞不清的一個。據他皇帝爸爸所言,早朝是每天開的;據其他臣子所言,早朝是只在初五、十五、二十五開的。反正日歷里有個五字,大家就要聚一聚,在皇帝上司面前刷個臉。嚴謹而聰明的小六王爺很懷疑其中一方作了偽證,于是求證于大盛賢臣何丞相。他何叔叔聽了,戳戳下巴,轉轉眼睛,“陛下說是日日開的?呵呵,是啊~早朝嘛,當然逢早上就開咯!”
何丞相所言非虛,早朝確實是每天開的,但何丞相沒說,早朝是對每個人都每天開的。反正他自己就只會偶爾出現在早朝里。而更多的時候,早朝里只有父皇、澤王兄,和小六王爺三個。父皇在上,兩位王爺一人一個書案在下頭。一個“品”字,形成一個有機的流水線。奏折從六王爺起,六王爺讀了、寫了,奏折傳至皇帝,皇帝看了、罵了,奏折傳至澤王爺,澤王爺笑了、改了。一卷奏折便做完了。
所以到底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叫澤王兄寫啊,瀲姐你說說~
林瀲一手捏著小刀片,一手捏著黃明宇下巴,專注地盯著他的嘴邊,“閉嘴,繃緊點,不然割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