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點點頭,想來也是,沒道理一個掃地小宮女敢隨手拿太后的東西送人,還敢代太后說話的。定是小宮女聽見了,回去傳了話。沈夫人本也不奢望能見著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她們母女盡了禮、盡了心,不派她們的罪過,那就很好了。
轎子又走了一陣,在另一道朱紅大門的院門前停下。宮人躬身扶了沈夫人下來,輕聲說,“這是皇后娘娘的坤德殿。”
從院門能斜斜看見里面的正殿門,頂上就寫著坤德殿。但宮人這么報了,沈嫣還是一人給了一粒小金豆,又謝了他們一遍。
兩個宮人抬著空轎子走了,坤德殿里款款走出來一個十幾歲的端莊小宮女,引了沈嫣她們到庭院里。正殿門開著,但內堂不見皇后身影。
兩人站在殿門前的石階下等了會兒,沈嫣頭低低地站在母親身后,專注地望著自己繡著半朵蓮花的鞋尖,正好踏著地上的九瓣蓮水云紋石磚。磚旁伸出點點清翠的小草頭兒來,圓圓的腦袋,怯怯的。沈嫣腳尖輕輕一撥,那小草咻地合了起來,竟是株含羞草。微風吹來一陣清花的香氣,淡淡的。聞著像玉簪,說不定還是淡紫色的呢。沈嫣微微一笑。
正殿里終于傳來一陣說話聲,幾位大宮女簇擁著一位錦衣婦人坐上主座,沈嫣頭也不敢抬,只瞥見了幾人的衣擺,隨即跟著母親跪下大拜,“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愿皇后喜樂安康。”
“快起來,太師夫人辛苦了。這些個丫頭,越發(fā)沒規(guī)矩,說是等本宮睡好了才來叫,讓太師夫人久等了。”
皇后說完了這么一番話,才揮揮手讓身邊的一個大宮女過來扶起了沈夫人,引了兩人進內堂。沈夫人作著揖坐下,連謝了幾聲。皇后笑問,“這是沈家小姐吧?”
沈嫣再次跪拜,大宮女扶起她,沈嫣頭仍低著不敢抬起。皇后贊沈嫣長得好,合她眼緣,說著便隨手摸摸,從腕間退下幾只掐金絲琺瑯彩鐲下來,“這是老六那孩子孝心,不知從哪弄了來哄本宮,說是京城里現(xiàn)在正時興這個。你們年輕人的玩意兒,年輕人帶著才有趣兒。”
宮女幫沈嫣戴上,沈嫣又跪謝了一輪。
皇后喝著茶,聽沈母大謝特寫皇上的恩典,皇后的善德。沈母謝完了,感激不盡地抹著淚。沈嫣垂首站在母親身后,忽聽見皇后開口問,“嫣嫣,可念過書了?”
沈嫣福身,“回娘娘話,臣女略念過幾年,不過是認了些字。”
“在寒道山上一切都好嗎?”
“謝娘娘垂愛,山上靜心,一切都好。”
“今年多大了?配人家了嗎?”
沈嫣不答了,靜靜立著,閉氣憋了一下,擠了絲缺氧的紅暈到臉上。皇后和身旁的大宮女對了一眼,宮女笑道,“娘娘喜愛沈小姐,可是昏頭了,讓沈小姐怎么答呢?”
沈母作揖代答,“回娘娘,小女十八了。前幾年在山上給她父親守孝,也放心不下我,說要侍奉我到老。這次若不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她還不愿下山呢。”
皇后拿起茶杯,眼睛往沈嫣身上滑溜溜地卷了一下,半寵溺半怪嗔道,“這就是小孩子的話,女兒哪有一輩子呆在母親身邊的。昨兒個皇上還問起呢,說記得先太傅提過,家里有位小姐,天資聰穎…”皇后話一頓,輕蹙著眉望向殿門。
庭前立著個小宮女,見皇后停了話頭,連忙說,“娘娘,澤王爺剛從皇上那議政完,繞到這兒要向娘娘請安。但聽說有女眷在,不便入內。王爺就在外面拜了拜,說等一下再來。”
“沒規(guī)沒矩的,本宮客人還在,你就拿這些瑣碎事來報。”
皇后從小帶大的澤王爺來請安是瑣碎,比王爺瑣碎了不知幾等,碎成沙的沈家母女立刻告罪告辭,說叨擾皇后太久了。
皇后也沒多留,臨了說讓沈嫣多入宮來玩,遣了個宮女帶她們出去。宮女叫來一頂軟轎,細細交代了出宮的路,又說抬著沈夫人要當心,訓誡了抬轎宮人幾句。沈嫣拜了再拜,宮女遂沒再送。
轎子走出一小段路,一個小廝走上前來停了轎,向她們行禮,遞過來一個長錦盒子,“久聞沈夫人誠心禮佛,這是澤王的一點心意,望夫人事事順心。”
小廝捧著錦盒,沈嫣拿出里面的卷軸推開了,舉著給沈夫人看,“萬法皆緣,是一心大師的字。”
世事變幻,不過因果循環(huán),不驚不喜,隨遇而安。
“老身謝過澤王爺了,”沈夫人坐在轎子上頷首。
沈嫣把字軸卷起,放回盒子里,抱著盒子向小廝一曲膝。
轎子繼續(xù)走,繞過御花園外,沈嫣的余光里遠遠見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立在樹下。她跟在轎子旁,目不斜視地走過,轎子經過后,樹下的人影遠遠向她們拱手,微微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