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朝歌就沒有這種顧慮,從來都是他去套別人的話,他千杯不醉,誰也沒辦法把他灌醉,這一頓飯路朝歌吃的心滿意足,其實他真沒吃多少東西,最主要的是套出來的情報比較多啊!這才是最實在的。
吃了飯,路朝歌叫人給他們安排了住宿的地方,隔壁趙老夫人看著被攙扶出去的三位大月氏尚書,也是好奇路朝歌給人家灌了多少酒。
“好歹是一國尚書,你就把人喝成這樣了?”趙老夫人坐在躺椅上曬著太陽,這午后的太陽照在人身上確實很舒服,路朝歌將自己家的躺椅拽了出來,放在了趙老夫人不遠的地方,折扇擋在了眼睛上。
“我可沒讓他們喝。”路朝歌說道:“這人啊!其實就是這樣,最開始的時候都說不喝,兩杯酒下肚,你都不用勸,他自己就找酒去了。”
“又得了不少好消息?”趙老夫人問道。
“確實不少。”路朝歌說道:“老夫人,你說大月氏想讓大明派一批教書先生去大月氏,他們想要推行中原化教育,這對我們大明來說,是好還是壞啊?”
“難道你自己沒想明白?”趙老夫人說道:“據(jù)我所知,你可是相當提倡民族同化的,怎么現(xiàn)在人家主動邀請你了,你又開始猶豫了呢?”
“怎么說呢?”路朝歌坐了起來:“要是我強迫給他們的,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但是他們這么主動,我就是覺得他們不安好心,所以我很糾結(jié)這件事。”
“你這想法,倒是像極了市集上那疑心最重的買主。”趙老夫人輕笑一聲,坐起身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盞,用杯蓋緩緩撥弄著茶沫,眼神卻透著洞悉世事的清明,“送上門的肥羊不敢要,非得自己費盡心力獵來的,才覺得吃得香甜、吃得安心,是也不是?”
路朝歌被說中心思,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老夫人慧眼。主要是……這太反常了。大月氏雖與我大明交好,但其國內(nèi)貴族派系林立,保守勢力根深蒂固,絕非鐵板一塊。他們自己的文字、語言、經(jīng)典傳承了數(shù)百年,如今竟主動請求引入我中原教化,甚至有意推行官話、教授中原經(jīng)典……這無異于一場自上而下的文化大改革。他們圖什么?僅僅是仰慕王化?這話說出來,三歲孩童都未必信。”
“仰慕王化自然是一層光鮮的皮。”趙老夫人放下茶盞,神色漸趨嚴肅,“但皮下的骨肉,無非‘利益’二字。你可知如今西域格局?
路朝歌目光微凝:“西域諸國,近年來以烏斯藏與突厥別部勢力擴張最速,對大月氏的威脅越來越大。尤其是烏斯藏,其高原鐵騎驍勇,又兼控扼商道,對大月氏的威脅日甚,這也是為什么阿史那云溪登基之后第一時間交好當時的涼州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不錯。”趙老夫人頷首,“大月氏王庭看似富庶安寧,實則如坐火山之上。軍事上,獨力難支;經(jīng)濟上,商路命脈受制于人。他們急需一個強大且可靠的盟友。與大明確立更穩(wěn)固的盟約,甚至尋求軍事庇護,才是其根本目的,現(xiàn)在他們藩屬與大明,但是藩屬終究還是不穩(wěn)妥的,可若是習(xí)得中原文化,讓中原百姓對其有了深度的認同,如此一來烏斯藏在對他有什么想法的時候,大明可就真的不能在袖手旁觀了,若是不出兵,對陛下名聲影響可不好,你最在乎的不就是陛下的名聲嗎?人家這是拿住你的七寸了。”
“所以,這文化同化之請,是投名狀?”路朝歌若有所思,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是投名狀,更是捆綁之策。”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而且是一石數(shù)鳥的妙計,當然,也可能引火燒身。”
“請老夫人詳解。”路朝歌拽著椅子來到老夫人身邊。
“首先,如你所說,這是向大明表明徹底歸附之心,姿態(tài)做得十足。他們主動請求沐浴中原文化,比我們強行推行,阻力小得多,面子也給足了我們。陛下和朝中諸公,誰不喜見萬邦來朝、傾慕華風之盛景?此請一出,禮部和翰林院那幫老學(xué)究,怕是第一個要擊節(jié)叫好,力主促成此事。”
路朝歌點頭,這確實是朝堂上可能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文官集團很吃這一套,雖然現(xiàn)在的大明文官集團和前楚的有所不同,但是好面子這事逃不開的。
“其次,”老夫人繼續(xù)道,“大月氏國內(nèi),也非鐵板一塊。現(xiàn)任國王和其親信派系,或是真心想借大明之力以自保強國,或是想借引入大明勢力,來壓制國內(nèi)那些尾大不掉的保守貴族。推行漢學(xué),設(shè)立官學(xué),這教授之權(quán)、選拔之權(quán),將來會落在誰手里?自然是親近國王、或是通過此途徑新晉的官員手中。這是一場借外力進行的內(nèi)部權(quán)力洗牌。他們是在借我大明的‘勢’,來整頓自家的‘山河’。
路朝歌吸了口氣:“不錯!文化教育,潛移默化,影響的是未來幾十年的人才和官僚體系。若此事由他們主動推行,我們派去的先生看似只是教書匠,實則無形中成了他們國內(nèi)權(quán)力博弈的一枚重要棋子,甚至可能成為未來親明派勢力的基石。”
“你看,你這不是想得很明白嗎?”老夫人贊許地看了他一眼,“至于第三……或許也是最深遠的一層。他們或許是想通過文化上的趨同,真正將自己融入大明的朝貢體系乃至文化圈,換取長期的安全保障和經(jīng)濟利益。一旦大月氏貴族子弟皆習(xí)中原文化,科舉出身,即便只是他們國內(nèi)的仿科舉,將來兩國交流障礙大減,羈絆日深。屆時,若外敵來犯,大月氏便可理直氣壯地向求援,大明出兵護佑‘教化之地’、‘藩屬之邦’,在道義上也更站得住腳。這比單純的血盟和利益交換,要牢固得多。”
路朝歌緩緩站起身,在趙老夫人面前來回踱步,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沉吟片刻說道:“如此說來,這對大明,短期內(nèi)看確實是好事。彰顯文化優(yōu)越,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施加深遠影響,培育親明勢力,加固西部藩籬,甚至可能以此為樣板,影響西域諸國……長遠看,若操作得當,大月氏或可成為大明經(jīng)略西域的堅實支點。”
“好處顯而易見,否則你也不會只是‘糾結(jié)’,而非直接反對了。”老夫人話鋒一轉(zhuǎn),“但你所慮的‘不安好心’,也并非空穴來風。這其中風險,同樣巨大。”
路朝歌停下腳步,看向老夫人:“正是此理。我最擔心的有幾條。其一,恐養(yǎng)虎為患。我們送去的是詩書禮儀,但他們學(xué)會的,絕不僅僅是這些。農(nóng)工技藝、治國方略、甚至兵法謀略,若他們有心探求,那些教書先生能完全防范嗎?我們現(xiàn)在培養(yǎng)的是盟友,數(shù)十年后,會不會培養(yǎng)出一個精通我文明精髓、更具威脅的對手?”
“其二,文化反噬。推行中原化,必然遭遇其國內(nèi)保守勢力的強烈反彈。若處理不當,恐引發(fā)內(nèi)亂,甚至可能讓那些敵視大明的勢力趁機上臺,屆時我們派去的人反而成了人質(zhì),好事變壞事,徹底惡化兩國關(guān)系。”
“其三,也是最難把握的一點,”路朝歌眉頭緊鎖,“人心難測。大月氏王庭今日借我們的‘力’打壓政敵,一旦目的達成,親明派地位穩(wěn)固之后,他們還會如此順從嗎?他們會不會過河拆橋,掀起排斥中原文化風潮,以清洗我們影響的名義來鞏固權(quán)力?我們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最后可能為他人作嫁衣裳,甚至被倒打一耙。”
趙老夫人靜靜聽完,緩緩道:“你所慮,皆是要害。所以,此事絕非簡單的派幾個先生那么簡單。它考驗的是我大明的戰(zhàn)略定力、執(zhí)行智慧和長遠布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