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囚鳥掙脫牢籠,朱厚熜坐在象輅上,貪婪地看著沿途風景。
大概是越向北走氣候越寒冷的緣故,自出了富庶的江漢平原進入河南之后,往北一路行去,只見沿途民居、田地愈加蕭索。民眾衣著打扮、精神面貌亦明顯不如鐘祥,路上間或還能看到乞丐流民。
人人都說皇兄任用奸佞荒廢政務,眼前就是最直觀的結果!
朱厚熜不由得握緊拳頭暗下決心:給我十年,還大明一個政通人和的中興盛世!
朱厚熜所不知道的是:在原時空下他勵精圖治十八年后南巡回鐘祥時,沿途所見卻更為凋敝荒涼。他剛離開北京來到北直趙州,就有成群饑民堵路求見天子,行到河南衛輝又差點命喪火場。從此朱厚熜徹底懷疑自己,不再相信群臣,干脆搬到豹房的北建筑群取名西苑的地方關起門來修仙,以操縱三四個內閣大臣的方式來處理政務,而且搬到西苑不久就差點被宮女勒死。
一路無話,二十天后車隊到達良鄉。北京有兩大交通路口:從運河走水路至通州;從官道走陸路至良鄉。
當年仁宗昭皇帝于北京崩殂時,太子朱瞻基尚在南京,前廢漢王朱逆高煦在南京到北京的水陸兩路層層布防,意圖截殺朱瞻基。不料朱瞻基突然出現在良鄉,然后直入北京登基。
朱厚熜自小才學過人,得知自己被立為天子后,趕快把大明歷代皇帝事跡惡補了一遍,卻發現里面很多記錄語焉不詳各說各話,事件發生的過程根本不符合現實條件,對自己毫無裨益。
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四月二十,下午。
車隊停宿在良鄉縣城北的察院,這是北直巡撫衙門的駐地之一。朱厚熜剛在院子里活動身體,就見梁儲、毛澄帶著一名從五品文官前來覲見,原來是禮部員外郎送來次日朱厚熜登基的儀注,先讓朱厚熜熟悉明日的一系列活動流程。
朱厚熜接過儀注細細看了起來,看到中間即把儀注遞給毛澄說道:“不必再看了。大宗伯,這儀注不對!”
毛澄的心立刻懸起來,接過儀注仔細看了兩遍,問道:“微臣敢問殿下,儀注是禮部擬定,內閣審核過的,哪里不對,請殿下明示!”
朱厚熜不悅道:“為何明日孤從東安門入宮,在文華殿接受上箋勸進?此乃太子登基的禮儀也!”
梁儲、毛澄、禮部員外郎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他們下意識地向左右看看,只見袁宗皋面色平靜,站在邊上注視這一切。
院子里空氣驟然緊張起來,毛澄又看向梁儲,卻見梁次輔嘴唇緊閉,眼睛看向地面,自己只得期期艾艾回復說:“禮部,禮部遵大行皇帝遺詔……”
朱厚熜冷冷說道:“大行皇帝遺詔明言讓孤嗣皇帝位,不是讓孤來做皇子的。梁閣老,大宗伯,禮部為何讓孤做皇子?”
奏對可以思考但不能猶豫。梁儲聽到朱厚熜點名自己,不得不開口說道:“殿下,大行皇帝遺詔云‘兄終弟及’,是這個登基流程。”
朱厚熜聲音提高了半分道:“遺詔中寫得明白,孤乃興獻王長子,不是皇子!”
朱厚熜聲音尖銳地復述一遍遺詔原文:“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
之文告于宗廟,請于慈壽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廟,君臨天下!”
說到這里,朱厚熜停頓一會,給梁儲毛澄思考的時間后,繼續說道:“遺詔里面指定孤直接即皇帝位,奉祀宗廟,沒有說孤要以皇子身份入宮,登基皇帝后再以皇帝身份祭告宗廟!”
院子里太監谷大用、張錦,外戚張鶴齡、崔元,閣老梁儲及禮部尚書毛澄、禮部員外郎這幾人身子不由縮了縮,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聽到朱厚熜對袁宗皋道:“袁先生,你來評評理!”
袁宗皋微一躬身,說道:“殿下聰明仁孝,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