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皇宮的一處偏殿,正德、兩位大學士及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張永、江彬等人接見了日本使團,一般這種事都是走過場,使團頭目代本國國王向天子行完大禮,交上禮單后就去四夷館吃賜宴,然后外出四處采購。
日本使團幾個頭領三拜九叩,恭請圣安,自然由身邊太監(jiān)代答。
首席朝天使看著面熟,張永低聲提醒皇上,就是當年花了一千兩金子向劉謹買飛魚服的呆比。
劉謹在位時很能為朝廷聚財,戶部尚書王瓊王晉溪的日記說“劉瑾用事,太倉庫銀積至三百余萬。”但是時至今日,“至是為交所費幾盡。”
正德想到能干的劉謹,想到王瓊,再想想現(xiàn)在空蕩蕩的國庫,不由得心中一痛,隨即回到現(xiàn)實。
天子對當年賣飛魚服之事印象深刻,頓時興趣來了,想著要不要向日本人賣幾件檔次更高的蟒袍、斗牛服。
張永接過禮單看看,臉色沉了下來,呵斥道:“怎的貢禮比上次少了許多,日本國王不恭順了?”
殿內氣氛為之一變,宋素卿愣了一下,抬起頭來對著張永。
只見宋使臣滿臉悲戚,一行清淚從眼角流出,緩緩滑過面頰。
不至于吧?以大明“文明御時,仁信柔遠”的外藩政策,一向對藩邦寬宏大量,就是訓斥幾句而已,你又不是第一次來朝貢!
這下把殿內眾人整不會了。宋素卿卻是君前失儀,低聲抽泣起來。
張永老太監(jiān)不知道見過多少面君的場景,很多外藩的朝天使上了殿就忘記禮賓司官員的教習,激動得呆若木雞者有之,行禮時手腳僵硬仆倒者有之,用鳥語大聲頌揚有之,泣不成聲者有之,連磕十幾個頭者有之,但是被太監(jiān)嚇哭的使臣,只有面前這位。
天朝上國把藩邦使臣嚇哭,不知道明天多少御史會彈劾自己!
張永有點慌,柔聲說:“宋使臣,你們回去補上再送來,不會誤你們采買。不必哭了!”
宋素卿充耳不聞,從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頭不斷磕在金磚上,身后兩個隨從隨之也抽抽噎噎,眼睛紅腫。其悲苦之狀,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下午南京官場就傳開了:日本國使臣覲見天子時,道出驚天秘聞,云日本國王被權臣軟禁,國內各諸侯大亂斗幾十年,日本生靈涂炭,人民朝不慮夕!
幸好日本國有忠勇義士,就是細川家族!細川家主獲得日本國王口詔,以向大明天子朝貢為名,請大明負起父親責任,為日本主持公道,還東瀛一個朗朗乾坤。
這個驚爆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大家一向把朝鮮看成孝子把日本看成逆子,想不到日本國王成為逆子是因為內亂的緣故。
平時無人關注外藩之事,居然是日本給平淡的南京官場加了點鹽。
有些官員知道一點日本內亂的事,于是向大家講解,細川家如何,三好家如何。并盛贊蠻夷野人也懂忠孝,出了細川家這等義士。
日本亂不亂,大家沒有什么看法,只當沒看見。但是日本使臣和細川家的一個兒子出使大明,把這張窗戶紙捅破,來南京作秦廷之哭,大明這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正德接見日本使臣后回到書房坐下來,對著地圖想了一會,吩咐小宦把偏殿的蔣冕、梁儲、張永、江彬幾人叫來,一改玩世不恭之色,沉聲說道:“日本這事,你們怎么看?”
這種小范圍的熟人高層會議,大家姿態(tài)都很隨意,暢所欲言,但是也不可能隨便發(fā)表意見,讓人看輕。
幾個人還在消化日本使臣的訴求,沉默半晌后,次輔蔣冕先說話:“按理說皇明應該興天兵廓清日本妖氛,但是也不能急于一時,淮揚大災就在圣上眼前,豈有不先救濟淮揚之理?”
三輔梁儲也說:“日本內亂已有數(shù)十年之久,不如等其國內打得精疲力盡,皇明再發(fā)天兵東征,恢復日本秩序。”
兩位大學士都是老成持重之言,正德點點頭,又看向張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