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植不得已回復說:“家傳刀法,家父督促練功甚勤。”
叢蘭又指著中軍官對楊植說:“你描述一下此人。”
楊植不明所以,邊看中軍官邊道:“身長五尺五寸,臉上淡金色,雙腿羅圈,慣于騎馬,肩寬雙臂長,拇指有扳指,雙目如鷹,似是擅使弓箭。西北口音,應該是軍門大人從三邊帶來的老軍。”
叢蘭頜首說道:“不錯,此乃韃官,老夫總制宣大軍務時所收的韃子。”然后對楊植不容置疑地說:“吾觀爾頗有偵緝之才,明日隨我南下。”
上位者就是這么頤指氣使。楊植懵懂應承,與夏師爺站立道旁恭送總督兼巡撫下山。跪倒的眾人見叢蘭一行人遠走才敢站起來,個個面如死灰心有余悸。
博山店主死里逃生之馀,剛才聽得楊植與叢總督對話,遂咬咬牙說:“罷了,徐州府就讓與給你,但你也不能再往北去。”
楊植大喜,當下讓淮安經銷商約請博山店主吃淄博烤肉,自己則帶著傷痕累累的一干軍兵回到客棧準備南下。
晚上夏師爺躺床上回想白天的事,似翻書一樣歷歷在目。他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三個字是:兩面人!
夏師爺翻身摸到靴子趿拉著穿上出屋,卻見隔壁的楊植也沒有睡,而是拿著一個酒壺,坐在天井的長條凳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夏師爺走過去,并排與楊植同坐一起,說道:“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楊植虎軀一震,驚訝地看著夏師爺的眼睛,試探地回答說:“我不見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
這踏馬回答是什么!你白天嚇得發昏,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嗎?
夏師爺恨恨地說:“我原本以為你是評話里龐太師、潘仁美一流的人物,今日觀之,你更像史書的操、莽之輩!”
別裝了,你就是兩面人,讓你這種人考中功名,大明王朝要敗在你手里!
楊植悠悠地回答:“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就看透我了?”
夏師爺不知說什么好,勸道:“我輩自幼讀孔孟之書,學的是經世濟民之道,但要執中允厥,守正為心,才是正途。自古以來,圣賢莫不如此!”
楊植卻笑著說:“從來如此,便對么?”
夏師爺心中震蕩,驚駭莫名,他沒有想到楊植會這樣回答!
楊植卻又說:“現在評價我還早呢,我才只是一個小總旗。今后的日子,誰也不知道。夜已深,且睡去。”說著站起來,揮揮手回房去了。
夏師爺突然感覺楊植的背影孤獨又悲涼,他看著天井上的月亮,只懷疑今晚是在做夢。
次日鳳陽班軍的舟船跟著叢蘭大人掉頭南下,隔日又回到了準安府。
叢蘭把楊植喚到總督衙門書房,屏退左右后說:“你去南京,要多留心江右商會。尤其要注意南昌商旅往來安慶、應天、蘇州、松江之間。”
楊植低頭想了一下,問:“寧王欲反乎?”
叢蘭苦笑:“世人皆知寧藩欲反,寧藩亦知世人皆知寧藩欲反。你既為天子親軍,負有偵緝之責,不可不防患于未然。”
楊植父子倆上次從贛州沿江而下,袁守誠就說不要在南昌入境,以免惹上麻煩。以贛南巡撫王陽明、吉安知府伍文定、安慶知府張文錦等人說到寧王的態度,看來很多人都知道寧王在準備造反,這非常突破楊植的認知。
楊植詫異說道:“怎會如此?我還以為寧王明面偽作恭順,暗中策劃于密室,是一個兩面人!他怎么會把‘我要造反’四個大字寫在額頭上?”
叢蘭聽到兩面人這個詞愣了一下,旋即想明白其意思,笑著說:“個中緣由,一言難盡。你盡管去,抵達南京后,莫與南京錦衣衛說起此事。”
楊植又問道:“若我偵緝期間,朝廷另派官員任鳳陽等地巡撫,我所獲情報是否交與接任巡撫?”
叢蘭冷淡地說:“這個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
錦衣衛理論上是天子親軍,負有監控、偵緝之責,而錦衣衛監控偵緝的對象很大一部分就是文官。按規矩,文官是不能處罰、指揮、命令錦衣衛的。
叢蘭對楊植說的這番話,只是私人談話性質,或者說是叢蘭給楊植的一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