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二年閏十二月二十八日,楊植被關了三天后才從后山柴房出來。
年齡大的嘍啰看著楊植搖頭嘆息:后生仔急于出頭天,真的以為老大是那么好上位的?哪個大佬不是智勇兩全,忠義無雙之輩!你毛都沒長齊,別以為聽過三國評話就異想天開在山寨當諸葛亮!
池仲容也是聽過三國說書的,自然不會被一個急功近利想上位的少年所左右。
他帶著幾個頭領連同護衛大搖大擺來到贛州府城。按照他的計劃,哥幾個先假意招安接受官職,再帶著人馬趁著下山點驗之際一舉攻占贛州府。
后生仔,別以為我沒有聽過三國評話!
贛州城外駐扎的士兵已經放假,兵營為之一空。城內張燈結彩,戲臺唱著贛南采茶戲。
池仲容先在城內客棧悄悄住下,使點銀子找來幾個獄卒一打聽,自己的幾個仇敵早已被巡撫大人王陽明關在監獄里,眼見著要在牢里吃年夜飯了。
看來巡撫大人真的相信自己,自己利用了巡撫大人急于求成的心理是對的。
讀書人往往都是這樣的,特別是當官的讀書人!以為讀了四書五經就自比孔明諸葛亮,和后山柴房里關著的那個后生仔一樣!
池仲容以前也受過幾次招安,跟官老爺打交道是輕車熟路。第二天他遞了一張拜帖到巡撫衙門,很快就得到了回信:新年第一天官員團拜,大年初三,巡撫老爺可以接見他們。
池仲容倒也不急,他對手下評論道:“看來巡撫大人和以前的官老爺一樣,不過如此。他在南康平了幾家山寨,拖到現在是曠日持久,徒耗錢糧!所以想招撫我們,就坡下驢?!?/p>
大明哪個省沒有土匪,剿滅得完嗎?官老爺前前后后十多年又剿又撫,能奈我何!你巡撫老爺再大,還是呆不長的,鐵打的山賊流水的官!
池仲容帶著福建、廣東來的幾個大佬在客棧里召來幾個歌女舞伎,巡撫衙門每天送來一桌酒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手下回報也是平安無事,城外軍營空空蕩蕩,留守的衛所兵說放年假了。幾位大佬更加放心,就這樣昏天黑地度過新年前后幾天,大年初三休沐整裝來到巡撫衙門。
大家都是懂事的成年人,池仲容出手大方,向衙門門子塞了一兩銀子,門子笑嘻嘻地就地教他們一些見官禮儀,還不厭其煩地反復糾正他們的偏差。池仲容安下心來,讓隨從們在門口等候,贛粵閩三省大佬們跟著門子穿堂過室往里走。
贛南最后一批帶頭大哥穿過后花園的石階,看到后院堂屋的月臺上,王守仁身著四品緋色官服,穩穩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太師椅后站著一個甲胄鮮明的中年武官,巡撫左右兩邊四個身形粗壯滿臉橫肉的標兵手按雁翎刀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幾個江湖豪杰還是第一次與這么大的官老爺如此親密接觸,無形的官威如山壓迫而來。
鄉下人平時看秀才都是當成星辰下凡,進士出身的朝廷官員那更是天上仙人。上千年被戲文、評話、社會規矩調教出來的上下等級大小尊卑的光芒一剎那照亮了黑道大佬們的腦海,他們前幾日在忠義堂里指點江山的豪情瞬間消失殆盡,個個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額頭貼在粗礪的碎石地上。
池仲容哆嗦一陣,被門子在身后踢了一腳,才想起來禮儀,口中叫道:“軍門大人,草民池仲容等冒死求見。恭請吾皇圣安!”
大明中期,湖南郴州、江西贛南、福建汀漳、廣東南雄、韶關之地匪患遍地,朝廷幾次派御史領兵清剿,甚至調來廣西土司狼兵,都無功而返。朝堂廷推贛南巡撫,兵部尚書王瓊力薦時任南京鴻臚卿的王陽明,各位大人無異議,誰也不想讓自己線上的人去跳這個火坑。
正德十一年十月,王陽明掛銜左僉都御史,巡撫南(安)、贛(州)、汀(州)、漳(州)等地。次年九月又加銜提督軍務都御史,領受王命旗牌。
至于為什么讓御史領兵,問就是大明特色。
中原王朝自五代十國的亂世后,絞盡腦汁地在頂層設計上防止武將造反,大宋是在武官設置上疊床架屋,一個武職讓幾個武官擔任互相牽制,把兵權拆得七零八落。
明英宗時期,在土木堡事變中武勛被一窩端,失去了軍事話語權。到大明中期,隨著中央集權制日益完善,文官士大夫已經完全掌握了大明的意識形態解釋權、政務處理權、財權、軍權,除了內閣大臣和吏部尚書任命權還在皇帝手里,其他高級官員的任命一般由高級文官們以廷推的方式決定。
土木堡事變后從兵部尚書于謙開始,文官不但總督京營,而且所有的軍事行動都必須要御史作為欽差領兵掛帥。一個四品五品的官員加僉都御史或右都御史的官銜下到地方上就是權力大得嚇人的巡撫,不但自領一個標兵營,而且是從二品布政使、三品按察使、二品都指揮使的直接領導。因此,巡撫往往被稱為軍門,有時還被稱為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