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政治體制是五成人治五成法治,一切全憑印把子說話。掌握印章的地方、部門最高長官就是土皇帝,在朝廷收走他的大印之前,他的地盤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對抗他,下屬的任何權力都是由他分配,只有他蓋章署名的命令才有效力。
大多數的主官在這個體制下很容易心態失控,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不切實際的幻覺。
鳳陽府丞被臨時推出來代理知府職責,就非常人間清醒。自己只需要不出紕漏,等待兩個月后新知府上任即可。若是新知府發現接了一個爛攤子,自己想不被收拾都難。
府丞旁觀者清,如果只有正陽關或臨淮關被沖擊,那當地知縣就是唯一的責任人;結果兩個鈔關先后被破,知府就當仁不讓地被朝廷祭旗了。
這里面肯定有蹊蹺,府丞也不想深究,關他屁事。真論起來,府丞的地位比較尷尬,如果知府不授權,他的地位不如排名在他后面的推官。
眼下鳳陽府最大的事就是府試。大明最重要的事就是有關讀書人前途的事,府試不能搞砸了。
知府是在三月下旬被免職的,府丞被趕鴨子上架主持四月一日的府試,他有點心虛。
與后人想像的不同,大明大部分縣一級的知縣、縣丞、教諭和府一級的府丞、推官等五、六、七、八、九品官員,是由秀才、貢生擔任的,少部分重要的大府、大縣的知縣、和府里的佐貳官才由舉人、進士擔任。
但是秀才貢生出身的官員注定了他們的天花板非常明顯。就如同楊植的前世,大部分基層公務員干到退休,最大的希望是獲得科級待遇。
府丞就是貢生出身,他放出公告,府試日期不變,四月一日在府學舉行。
好在鳳陽府縣同城,楊植和幾個童生看考場非常方便。
府學和縣學都是收秀才入學的地方,兩者沒有高低等級之分。楊植又多了一個煩惱:考上秀才后,上府學好還是上縣學好?
人生處處是選擇呀!考上進士后是當翰林還是當京官還是當地方官?是去邊關謀個侯、伯爵位還是入閣做個大學士?
楊植正艱難地思考前途何去何從,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聲音高喊著:“府學到了!”
楊植定睛細看,只見面前是一個小池塘,池塘上有一座橋,過了橋是一座門,門楣上書“儒學門”三字,門內隱隱有文昌閣、明倫堂等建筑,池塘周邊種植的槐樹、柳樹迎風搖擺,卻是陰風陣陣,愁云慘淡。
楊植端詳一會,失聲叫道:“這府學端的不是好去處!儒生養浩然正氣之所在,怎會如此險惡?”
旁邊一個老童生卻笑道:“后生仔年輕,又是新來鳳陽城。你卻不知道鳳陽城里,死人最多的地方不是縣衙大牢,而是府學!”
楊植驚疑不定,問道:“此話怎講?”
老童生長嘆一聲:“每年府試,各縣來的考生都有發瘋的、上吊的、投塘的!不知多少冤魂留連此處,每逢雨夜,啾啾低泣!”
楊植身為唯物主義者,自然不信,說道:“都市傳說當不得真,自己嚇自己罷了!”
老童生見周邊的學子都圍上來,壓低聲音道:“二十年前,咱們鳳陽府亳州有位考生在此考完后,出門就投塘自盡!以后每逢雨夜,府學的秀才都能看到那考生濕漉漉地在府學游蕩,逢人就說:‘子曰,子曰’!”
學子們后背生出寒意,不禁低頭思索“子曰”的意思。
老童生停頓半晌,見眾考生百思不得其解,笑著揭開謎底:“子曰者,是那一年的試題!子曰二字,《論語》、《大學》幾乎每頁有之,以何破之?
那考生枯坐一天,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交上白卷,出門就投塘自盡了!考生一縷冤魂不散,以后每到雨夜即在府學游蕩,見人就說‘子曰’!府學教諭請了龍興寺的大師做了水陸道場超渡他也沒有用!”
眾考生聽到迷底,恍然大悟:這個題目根本無從下手,《論語》大部分段落都有“子曰”二字!
一時半會大家也想不到好的破題,又追問道:“那后來如何?冤魂如今還在府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