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經筵之日結束后,嘉靖看看臺階下一堆堆的內閣大學士、翰林學士、侍講侍讀學士,開口咨詢道:“世廟即成,章圣太后如何祭拜?”
幾千年來華夏社會的禮法運轉非常順暢,但嘉靖即位后不認孝宗為父,給朝臣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老士人遇到新問題,禮制理論必須要不斷創新。
嘉靖在奉先殿外另立一座世廟供奉父親獻皇帝,世廟已經完工驗收,嘉靖生母必然要去拜祭,朝廷必須要給出禮法解釋,禮部要制訂祭典流程。
大宗伯席書的身體越來越差,這幾個月一直在家休養,大家一起看向內閣首輔。費宏暗罵一聲楊廷和、張太后,出面答道:“前唐開元年間制定皇后廟見,內外命婦陪祀之儀,皇明太祖高皇帝從之,載于會典。按會典規定即可。”
嘉靖要的只是一個父母親及自己的名份。他想了一下,正要點頭同意,只見侍讀侍講學士中竄出一人出列,口中道:“陛下,臣有幾點補充意見!”
眾人望去,正是平日里口口聲聲“沒有人比我更懂禮經”的那位侍講學士。嘉靖略為吃驚,楊植口稱醉心實務,又自命清高養望,從未議過禮,怎么今天如此有表達欲?
翰林是顧問大秘,與朝臣內外有別,跟嘉靖對話方便多了。只聽楊植說道:“禮以義起。章圣皇太后宜與中宮皇后一并謁見世廟,此為妻從夫之義,婦見舅之禮。”
嘉靖眼睛一亮,深思起來。石珤出列道:“會典所載皇后謁廟,在于大婚冊后。然永樂以后,皇后止于奉先殿。列圣遵承,守為家法。”
嘉靖聞言又猶豫起來,掃視一下眾學士,除了大學士,地位最高的就是羅欽順。張佐點名道:“羅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羅欽順恭身出列道:“會典所云,大婚之禮也。今日世廟新成,奉安獻皇帝神主牌位,是大祭之禮。
禮部自當創立儀注,以補會典。”
這說法有新意!同一個行為,把它說成另外的目的,就可以用另外的模式去解釋。
嘉靖最后看向張璁、桂萼兩人:“張秉用,桂子實,你們意下如何?”
張璁上前一步道:“昔孔子對魯哀公之言:則冕而親迎,所以為宗廟也。謁廟者,事宗廟之始也!其后有事,宗廟無不共焉。
今恭穆獻皇帝神主入謁太廟及謁奉先等殿,臣謂此卒哭祔廟禮也。”
張璁贊同了羅欽順的觀點,并進一步認為獻皇帝入世廟是升祔,應遵循祔廟禮。嘉靖未置可否,因為禮法業務最終還需要席書認可。
眾人偷眼看向幾位內閣大學士,見費宏、石珤、賈詠三人臉上時青時白,楊一清不動聲色。
晚上羅欽順自然要去拜訪費宏,一見面羅欽順便滿臉羞慚道:“今日經筵之上,費前輩付出太多,讓晚輩寢食難安!”
費宏不在意道:“老夫即將致仕之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今日之后,整庵入閣已成定局矣!”
羅欽順道:“請費前輩指教!”
費宏令老仆關上書房門,對羅欽順道:“今圣心眼多,想法多。他怕被內閣架空,選閣臣是看不拉幫結派,以方便他控制。所以你入閣后,切記不要與江西人走得太近,在外朝形成勢力,只與幾個門生老鄉交往即可。”
羅欽順在弘治六年入以探花直接入翰林院,侍奉了三代天子。他想了一下,嘉靖的性格陰沉敏感,與孝宗的軟弱無能、武宗的親和率性截然不同,便把費宏的話記在心里。
“你入閣之后,當注意王陽明!”
羅欽順素與湛若水、王陽明兩人常有書信往來辯駁學術,三人私交甚篤,聞言一驚道:“費前輩,此話怎講?”
費宏低聲道:“朱宸濠有經營幾十年積下的金銀財寶;另外還有一本與上千名官員往來的名錄。而朱宸濠任命的左右丞相甫一落網即被王陽明杖斃,這兩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從此不知下落。
大行武宗皇帝知道這東西在王陽明那里,曾派心腹前去南昌查了幾個月,嚴刑拷打掘地三尺都沒有找到財寶與名冊。召了王陽明奏對后,才悻悻離開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