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師爺沒好氣地說道:“拿了樣品給本地幾個大商行,他們都非常感興趣。我和鳳陽縣尊家的公子說好了,合股成立一個蘇松總代理,蘇松的商行做分銷商!你可得說好了,不能繞過總代理!”
楊植哈哈大笑說:“我費那個事干嘛?做生不如做熟!我看蘇州松江很奢華,不像淮南淮北苦逼,你們要賺大發了!”
夏師爺嘆息說:“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我和鳳陽縣尊的文章其實都不差,但功名不能更進一步,只能干些經商的營生!”
想起剛才的徐階,更是郁悶。“人家祖墳山埋得好,世代出貴人!老天爺喂飯吃,前頭還有一個陸家嘴,弘治十八年出了一個翰林,人家祖墳晚上都是冒火的。”
喲,說起這個就不困了。
楊植一揮手:“我們江西人出門三大職業:做官經商當道士!明天我幫你家看看祖墳山風水!”
夏師爺疑惑不解:“你不是一向自詡唯物主義者,氣學門徒,怎么也搞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楊植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唯物主義并不排斥玄學!如果我們不能解釋命運,只能說明我們學識不夠!”
夏師爺不想深入探討哲學與玄學話題,說道:“明天去縣尊家里,縣尊家的公子另外還有一條路。”
楊植興趣來了:“什么路?”
夏師爺本能地向書房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海路。”
斯文敗類,沒想到你們讀圣賢書,卻是視朝廷法紀于無物,還好意思說我兩面人!
楊植也低聲問:“朝廷不是禁海嗎?怎么還有海商?松江的備倭衛所不管?”
夏師爺也臉不紅心不跳,不以為然:“海岸線那么長,船停到哪里誰知道?從松江到佛山,沿海士紳哪個不做海貿生意?備倭衛所也參與的,松江地肥田熟,白米白布都賣不完,我們只是玩玩。隔壁杭州灣的寧波府那才是全民走私。”
楊植回想一下前世看過的資料,把夏師爺的話信了十成,當下拍板說:“我看夏秀才和縣尊家里都是小地主,幾代沒有出過大官,松江府的土地兼并輪不到你們,試試海貿不失為一條生財之道。現就下拜帖,明天我們就去拜訪縣尊公子!”
鳳陽縣令的老家與夏師爺家相距不遠,兩家還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
縣尊公子姓陸,因為沒有功名,人稱陸員外。他家跟華亭縣豪門陸家同氣連枝,族譜都是三國時期陸遜之后。不過十幾代下來也早已疏遠,大家各過各的。
陸員外三十多歲,他驚訝地看著楊植:“家父信上說你胸中有溝壑,讓我對你不可以武人識之。想不到你才十六歲!”
楊植挺挺胸大肌說道:“有溝必火!我皇明十六歲的天才不知幾許!”
陸員外認可了這個大言不慚的說法,試探問道:“松江府幾大家族隔幾代就出進士舉人,現在華亭縣的土地被兼并得差不多了,我們小門小戶很有壓力。不知計將安出?”
楊植很想撫髯大笑,摸摸沒有胡子的下巴,打消了裝逼的念頭,說:“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土地的出產是有限的,你們松江府土地開發太成熟了,反而不如寧波、泉州,人家沒有土地,靠海吃海,在海上也賺得有聲有色。”
陸上守著百畝良田過得有滋有味,誰會愿意去風高浪險的海上!
陸員外回身與夏師爺低聲商量幾句,說道:“蘇松兩府以仕宦為唯一,海貿只怕華亭縣大族忌憚,我們也只是偶爾試試水罷。今日宅中還有一位海上來客,你是不是要見見?”
看不出這些小士紳還藏得很深!居然把海商往家里帶。
那時的海商海盜界限模糊不清,茫茫大海上,碰到其他的海商搶了就搶了,把人往大海中一丟,船一燒,神不知鬼不覺。
海商因為禁海令,不少人被官府通緝,他們也很少上岸。所以大陸上的世家大族很少直接跟海商打交道,而是轉幾道手,寧可把利潤分出去。
楊植鬼門關前已經滾過兩次,自然不會怕亦商亦盜的海賊,當下應允。
進來書房的這個漢子頭戴抹額,滿臉水銹,模樣和蘇松的船夫無二,只是渾身散發著贛南山賊那種無法無天又小心謹慎的氣質。
來人自稱許大,楊植心中有數,這年頭海上討生活的都沒有真姓名,于是也沒有多問。當下四人移步,圍著方桌而坐。
許大開口問道:“聽說楊大人是錦衣衛軍官?”
楊植知道許大顧慮,解釋說:“我只是中都守備錦衣衛,給鳳陽衛所和中都守備太監辦事。我只管從陸員外這里出貨,其他的一概不問。做生意講的是以誠相待,如果我們要設套,又何必跟你打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