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植笑嘻嘻地說:“如果今日沒有抄寫事務,煩請黃先生撥冗到寒舍小酌一杯。”
黃書吏想了想,楊植謀下書手這個臨時工工作時,已經請過主簿和六房書吏吃飯。他遷移戶籍也沒有任何問題,只聽過逃軍千方百計脫籍轉民戶的,還沒有聽說民戶主動轉軍戶的。
今日這小子腳步輕捷滿面春風,必有好事,莫非年輕人見我年高德劭,想請我當個媒人?于是說道:“本有一些檔案抄寫,不過也不急于一時。當下無事,我們走吧。”
家里馮氏已備好酒菜,袁守誠陪坐喝了兩杯,便借口有事離開,院子里只留下楊植和黃書吏。
楊植滿臉笑容,給黃書吏篩了一杯水酒,說:“黃先生是戶房老書吏,城里誰人不說你德高望重。幾十年執掌戶房,辦事也是極為妥貼,縣衙都是有口皆碑。”
黃書吏謙讓道:“都是虛名,我等讀圣賢書,自當兢兢業業,不為浮名所累。不過這鳳陽縣的錢糧戶口,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就是縣尊的師爺,也少不得向我請教。”
楊植應了一聲說:“是極,黃先生人稱鳳陽活地圖,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現今我外公家有一樁麻煩事,非黃先生施以援手不能解決。”
黃書吏知道前面的引子說完,楊植必有所求,便道:“你外公家是衛所軍戶,上頭自有守備太監管轄,一向與民事無所牽扯,不知有什么麻煩事需要我效勞?”
楊植說:“黃先生可否將鳳陽城西南的苗山劃給軍屯?”
黃書吏知道話兒來了,嘿嘿一笑反問道:“你可是想更改魚鱗冊?”
魚鱗冊和黃冊是大明配套的土地戶籍人口管理檔案,明太祖高皇帝在朝廷的轄區內,即后世所稱兩京十三省進行人口的普查,編制了全國戶口的總清冊,喚作黃冊。
黃冊把每一百一十戶人民編為“一里”,在城里則叫“一坊”。由該里人民推舉十名里長或坊長,安排與官府對接錢糧稅收徭役事宜,每一里的黃冊分為兩份,一份自留,一份上交州縣。州縣再把黃冊匯總報到朝廷,天下各州縣黃冊檔案全部存于南京玄武湖島上的檔案庫。官府每十年進行一次人口普查,核對、再造黃冊。
同時官府還對兩京十三省的耕地、山林進行造冊,叫做魚鱗冊。魚鱗冊里,大明的每塊耕地都按實際形狀畫圖并編上號碼,寫明四至、面積和田主姓名,并注明土地的性質、等級。
所謂的編戶齊民,就是直接受黃冊和魚鱗冊管理的人民。不在官府黃冊和魚鱗冊的人口土地,象西南、兩湖、兩廣、草原、西北的一些地區和人口,就是化外之地、化外之民,官府則封當地頭人為土司,由土司代朝廷管理。
但是魚鱗冊上的土地、山林,也會受洪水、地震等不可抗力影響,改變其地理性狀,所以魚鱗冊也要不定期普查、重新造冊。
黃書吏一個戶房老吏,一聽就知道楊植打的什么主意,又問道:“我對全縣耕地山林戶口不能說了如指掌,至少各鄉風土人口心中有個大概的數,那個苗山就是一個石頭荒山,你外公的衛所要它做甚?”
楊植也不藏著,坦然說:“黃先生,你也知道淮河兩岸災害頻仍,鳳陽民戶免糧免役還行,但是衛所駐軍免不了,得種軍屯,向上交錢糧、服各種軍役。軍戶都活不下去!
鳳陽軍戶真苦、鳳陽軍戶真難!鳳陽衛所真危險!
不瞞你說,苗山上產石英,我外公想用石英造琉璃,為手下謀點生計。”
黃書吏倒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他沉吟一下說:“前幾年鳳陽又是水災又是地龍翻身,魚鱗冊現在倒是正重新造冊,那塊地本來也是公地,但是……這個事,很難辦呀。”
黃書吏拖長音說著,看著楊植。
楊植很想囂張地說一聲:“難辦?那就別辦嘍。”然后把桌子一掀。但是面前的桌子是石頭的,掀起來要砸到腳的,于是只能說:“黃先生覺得哪里難辦,盡管開口,我們一定給你辦。”
又壓低聲音說:“聽說黃先生的孫兒下個月周歲,我外公備下四兩銀子為賀禮,黃先生可否滿意?”
四兩銀子是知縣一個月的俸祿,也是不低了。不料黃書吏搖搖頭,說:“身在公門好修行。不是我矯情,我對錢沒有興趣。”
楊植又問道:“那黃先生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們達成,我們任憑驅使,可否?”
黃書吏酒酣耳熱,笑著說:“我想考中秀才,你外公一介武夫有什么用!”
楊植哈哈大笑:“黃先生,你放心!今年院試已過,來不及了。我保證,明年我們一起考上秀才!”
黃書吏目瞪口呆。他聽社學老師說過,楊植文章一枝獨秀,有七八成把握考上秀才。但是楊植敢保證讓自己通過院試就感到不可思議。
他將信將疑地問:“中榜雖易過,但也有徐州、鳳陽、廬州、滁州、和州共五府考生,這五府的六十老童生不知凡幾!提學大宗師如何能讓我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