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只能回答說:“微臣確實不通禮經,陛下不妨先拖著,看看別的大臣有什么不同意見?!?/p>
次日,嘉靖答復內閣說:“藩府主祀及稱號,事體重大,再會議?!?/p>
重開經筵是新朝雅政之象征,幾日后逢二又到了經筵之日。按大明祖制,經筵的參與者除了皇帝及品級中等以上的翰林,內閣、六部等二品以上高官都會參加。和如今常委每月慣例學習會,請專家教授來講課差不多。
嘉靖坐在文華殿御座上,見座下一堆學士級別的中高級翰林及站兩邊給自己打下手的低級翰林,開口問道:“聽說湛甘泉先生學術精深,今日是否在座?”
大明三大學術大師之一的湛若水是廣東增城甘泉人,這時代文人的習俗是以地望為號,所以人稱湛甘泉。這個人一心一意追求學問,對當官根本不在乎。弘治五年他中了舉人后,燒了官府給他的公車進京會試憑證,跑去廣東新會拜廣東名儒陳白沙先生為師潛心向學。直到弘治十八年,在母親和廣東官員的苦勸之下才參加會試并高中榜眼,馬上被授為翰林院編修。
湛若水來到中原之后,他的理學學術得到中原士人的瘋狂追捧。他與王陽明互相論道辯論,聲譽漸隆。
就在湛若水的聲望如日中天之際,其母病逝。湛若水回鄉守廬三年,三年守制期滿卻不回北京,而是在廣東南海西樵山講學。
內閣次輔梁儲亦是廣東新會陳白沙先生的弟子,與湛若水師出同門,忙稟告道:“湛甘泉淡泊官名利祿,已在南海西樵山講學達四載矣!”
嘉靖看看吏部尚書羅欽順道:“湛甘泉之理學、王陽明之心學皆門生弟子遍天下,惟獨天官之氣學無人問津,何緣故哉?”
羅欽順臉一紅,回答道:“亦是有的,山東提學副使王廷相就深究氣學;另外我也收有弟子?!?/p>
嘉靖現在才十五歲,還沒有因為長期與大臣斗智斗勇而形成尖酸刻薄的性格。他見羅欽順窘迫,便不再言語,對毛澄說道:“開始吧!”
今日經筵的主講官是禮部尚書毛澄,歷來經筵都是講文史,君臣共同探索歷代治理得失。但是在座的都知道,今天毛澄是解釋為什么要讓嘉靖認親父為皇叔。
毛澄先講前漢成帝無子,病重期間,太后王政君遂立定陶王之子劉欣為皇太子,劉欣繼位是為漢哀帝。
漢哀帝尊王政君為太皇太后,尊漢成帝皇后趙飛燕為皇太后;又強行把定陶王追封為“恭皇”不加帝,再把自己的奶奶尊為恭皇太后,自己的母親尊為恭皇后。
這樣漢宮里面,就出現了兩個太皇太后,兩個皇太后的奇觀,四名太后的娘家背景都不簡單,她們互相宮斗,結果便宜了王莽。
毛澄講過了前漢史,又開講宋史。宋仁宗亦無后,將濮王第十三子過繼到自己名下,是為宋英宗。
宋英宗登基后,群臣為宋英宗應如何稱呼生身父母親爭議不休,最后宋仁宗的妻子曹太后拍板,宋英宗應稱宋仁宗為父,稱本生父母為親。
明朝有個政治正確就是遵循祖制,雖然太祖高皇帝的祖制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如果沒有祖制就向上找歷朝歷代的先例。毛澄今天專門把漢、宋時繼子當皇帝的例子掰開揉碎了講,其用意就是為了解釋禮部制禮的依據。
嘉靖心中郁悶,看看座下翰林、群臣的神色,大都點頭稱許,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只有吏部尚書羅欽順、兵部尚書王瓊臉色平靜,似乎并不認可,而新晉的翰林學士掛禮部左侍郎銜的袁宗皋則面有不平之色。
確實,最后裁決漢哀帝、宋英宗身份的,都是當時的太后!如果仿前朝舊事,那自己的一切就只能由張太后決定!
楊廷和站起來補充了幾句,講了以史為鑒可知興替的道理,漢哀帝雖稱親父為皇不加帝號,但太后過多導致宮斗便宜了王莽云云,不少人點頭稱是。
嘉靖第一次經筵就被楊廷和與群臣騎臉輸出,心里恨恨卻說不出道理。他沒有總結課堂今日所學,平靜地說:“諸位先生講得好。今日經筵就到這里吧!羅先生,朕對理學、心學、氣學甚有興趣,想知道三門學術有何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