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試之后,舉子們紛紛離開南京衣錦還鄉。楊植在南京城里的熟人不少,一時半會走不了,叢蘭等人得一一拜訪。只有王陽明遭遇父喪,丁憂回余姚去了。
楊植又盤旋數日正要啟程回鳳陽,李充嗣從北京述職回來了。他被授太子少保,掛了工部尚書銜去蘇州繼續主持吳淞江疏通工程。
“李少保,恭喜恭喜!少保面圣之際恰逢圣上大婚,圣上心情一定很好吧?”
李充嗣實現了少年就學時的人生目標,心情很好,樂呵呵說道:“皇后是昭圣慈壽太后選的,圣上心情不好!不過宮內之事,我們做臣子的不要去打聽。”
楊植不服氣反駁說:“前幾代怎么還有給事中勸皇上不要臨幸某妃子太長時間,要懂得節制?他們怎么打聽出來的宮闈秘事?”
李充嗣哭笑不得:“以前歷代皇上老實忠厚。今圣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天資聰穎出口成章,文化水平極高。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對付!”
“明白了!圣上對東征怎么說的?”
“今圣似乎和大行武宗皇帝一樣,對海外沒有什么興趣,他對塞外更關注,還想收回南洋的駐軍、管理。”
楊植大怒道:“那些朝中文武,整天也不知道給皇帝灌了什么迷魂藥!他們懂個屁,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們地方官就是比他們接地氣!”
這話愛聽!李充嗣聞言心情開朗。
李充嗣、叢蘭這些三甲賜進士因為考試時文章寫得一般,導致官場起點低,一輩子都在地方上,累死累活拼命才積功升到二品,沒有起步就當朝臣,搞搞頂層設計戰略規劃就升官的經歷。
“我去內閣敘職時,楊首輔還問起來你,問得很詳細。雖然他沒有表態,但我感覺他對你深懷惡意!氣學又小眾又鮮明,你明年去北京參加會試時寫文章要小心!”
李充嗣東征掛銜左都御史,有資格考評他的機構自然只有內閣,他這才有機會第一次見到首輔。
楊植摸摸下巴想了一下,躬身施禮道:“謝前輩預先警示!后生晚輩沒齒不忘!吾觀楊首輔如插標賣首爾,晚輩這就告辭!”
李充嗣愕然,問道:“你要去找誰?找叢蘭還是王陽明?”
“我去找南京守備太監!”
楊植說話做事常出人意表,但是你找太監有何用?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我心里只有大明,沒有我個人得失!”
望著楊植堅定的背影,李充嗣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楊植的后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漸漸的又幾乎變成一種威壓,甚而至于要榨出自己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
嘉靖即位后各地太監大換血,現任南京守備太監叫戴義,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辦皇差。
楊植熟門熟路來到南京守備太監的官邸,把解元身份一亮,小黃門趕緊將其引入后花園。
前任劉瑯被處死后,守備太監官邸后花園中的玉皇閣,其名字被換了幾次,現在叫“竹樓”,因為戴義自號“竹樓居士”。
楊植進到后花園,就聽到竹樓里傳來的一陣悠揚高遠的琴聲,不禁快步行至竹樓下,凝神靜聽。
不一會,另一道琴聲響起,卻是應和先前的琴聲。兩道琴聲起初古樸如蒼松迎風,蕩氣回腸;轉而如鶴鳴九天,使人忘俗。
楊植正在陶醉之際,前一道琴聲為之一變,激昂慷慨,琴聲越來越密,居然如戰場殺伐,令人毛發直立!
后一道琴聲剛開始還能跟上,卻越來越力不從心,直到“繃”的一聲,想必是琴弦繃斷,再也彈不下去。
只聽得樓上砰地有摔東西的聲音,竹樓門開,一名女子邊哭邊跑下樓。
那女子頭戴帷帽,帽上有羃遮住面容。她沖下樓來,見有人擋道,不由得推了楊植一把,又覺不妥,低聲用哭腔道一句“抱歉”,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