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高元與楊植灑淚而別,帶著使團從太倉乘船沿長江直下東海,宋素卿則和楊植從吳淞江來到華亭縣。
在陸前知縣家里,陸家父子和夏秀才設家宴款待楊、宋兩人。酒席上陸家父子一眼就看出面前穿六品散階官服的日本朝天使宋素卿渾身散發著海賊氣質,和許大一模一樣。
前宋時期,福建有位海賊被招安后當官,寫了一首詩曰:我是賊來你是官,其實官賊都一般。你先做官再做賊,我先做賊再做官。
這世上哪有公平二字!陸老爺科舉正途出身,輾轉廣西云南邊區做了二十多年七品縣令,還比不上一個海賊、倭人!
陸老爺心中不喜,卻見楊植問好大兒:“陸兄,許大那邊最近怎么樣?”
陸員外恨恨回道:“這狗才還是敷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上心了!”
兩日后許大又來了,他進院子一看都是熟人,只是熟人中多了一位氣質、臉色與他類似的陌生官員,一身文官冠帶。
許大幼時讀過社學,想了半天想到一個詞“沐猴而冠”,不由自主注目打量此人。
幾人鋪墊場面話后,楊植問道:“最近幾批琉璃在洋山島、雙嶼島賣得如何?以我對官軍的認知,不可能繃到現在,一兩個月嚴防死守就差不多了!”
許大懶洋洋回答道:“春天海上風浪大,出海不方便!”
陸員外怒道:“風浪越大,魚越貴!我們是看在合作多年的份上才找你的,你怎么不當回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許大卻說道:“我真的累了!海上討生活,掙錢再多也沒有意思!現在道上都在傳,蘇州松江招鄉兵編成水軍團練,我打算帶兄弟們去投軍。”
陸員外看許大神情不似作偽,看看楊植問道:“楊兄,你看怎么辦?如果再找一個渠道,又得重新建立信任。”
楊植沒料到被自己射出來的箭擊中膝蓋。他想了想,把宋素卿拉過來,對許大說:“給你介紹一位朋友,也是海上討生活的!人家現在是六品官老爺,快來拜見!”
宋素卿不是正途出身的官員,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演禮、端著文官老爺范,以至仍然是坐無坐相站無站相的海賊樣,心態根本沒有被規訓出來。他努力模仿陸老爺等人的姿態,開口說道:“許兄弟,混哪條道上的?”
許大瞬間破防了,他對楊植說:“楊總旗秀才公,我不在海上討生活而去投軍,就是想成為這位宋大人一樣的人,穿上官袍。”
楊植對華夏人民自古以來的執念非常理解,自從他來到大明,每個人都有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搏個出身光宗耀祖夫榮妻貴的夢想。
楊植一直都很尊重這種夢想,他對許大說:“南直錦衣衛在海上、水上比較空白,你有沒有興趣?我的兄弟是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魏國公家的徐天賜,我替他做個主招徠你。”
徐天賜很想像楊植一樣去蘇松浪,但楊植是秀才有游學特權,而且自正德來南京后自己就沒有閑,得日夜負責南京皇宮外圍的警戒。
今天一大早,徐天賜就被平虜伯江彬召過去,江彬對他說:“你換件常服,今天圣上要潛行出游,你是南京的,你來帶路。”
徐天賜嚇了一跳,事關身家性命,不由問道:“圣上白龍魚服,若見困豫且怎么辦?”
江彬不以為然:“圣上這一路南下,經常離開車隊,減侍從易冠服,潛行野宿駐蹕無定,你不要擔心。”
徐天賜又問道:“那御史彈劾我怎么辦?”
江彬很不耐煩說:“哪那么多屁話!你家與國同庥,有八議兜底,怕什么?我都不怕,我們與圣上在宣大、太原都是這樣過來的!”
正德今天心情不錯,一行十幾人換上便裝偷偷溜出皇宮,由徐天賜帶著從南城聚寶門往牛首山而去。離開南京城區,一路上正德策馬揚鞭,口中“哦哦”呼叫,歡喜不已,徐天賜不由得想起評話說的“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自己這幾個月也如同囚徒,心中隱隱同情正德。
一行人爬過將軍嶺,在山區里兜兜轉轉已是戌時,均肚中饑餓。附近少有人家,即使有人家,按時辰也已經歇息。眾人眼睛都望向正德,正德騎馬轉一圈四處張望,指著山腳下一戶人家說:“看那家不錯,似是中等人家,現在還有燈光,我們去他家借個食宿。”
敲開門一問戶口,原來那戶家主叫徐霖,是南京衛所軍戶,自己考上了秀才,正點燈熬油攻書準備考舉子。
正德笑咪咪說:“書生不要怕,我是大明天子。”說著亮出印信。
徐霖看一行人當中有太監模樣的,心知不假,當即在門口就要行大禮,正德叫人拉住徐霖說:“你是主我是賓,是我冒昧來叨擾你,你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徐霖趕緊把正德等人迎進院子,四人在院子里待命警戒,其他人進主廳坐下,坐了滿滿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