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布局其實就是一個大號的縣衙門。正如縣衙進門就是六房一樣,從午門進了紫禁城第一層就是文淵閣和六部給事中駐紫禁城辦事處。
翰林院在制度上是皇帝的秘書室、參謀部,翰林在漢朝、晉朝被稱為侍中,理論上和太監系統一樣,同屬于內廷。內廷人員選拔升遷與外朝不同,不經過吏部銓敘、大臣廷推,由皇帝一言而決。
內閣就是翰林院派駐皇宮的機關,以文淵閣為辦公室。
文淵閣在紫禁城東華門內。魏彬從西苑太液池出來,沒有繞紫禁城,直接從西華門穿過皇宮來到文淵閣。
正德十四年,內閣共有楊廷和、梁儲、蔣冕、毛紀四位大學士。今晚在文淵閣值守的是首輔楊廷和、四輔毛紀兩位閣老。
兩位大學士在值班室里被魏彬從床上叫起來,披著衣服來到文淵閣正堂看正陽、臨淮兩位稅務大使的奏疏。北京三月還在下雪,文淵閣值守的中書舍人生著火,燒上一壺熱茶,熱了一碟點心請兩位閣老墊墊肚子。
兩位閣老吃著點心喝著熱茶,聽中書舍人念完奏疏也是無語。
閣老見慣大場面,凌晨睡意正濃被人叫起,還認為是宣大防線示警或淮河春汛決堤,須打起十分精神對待,結果是這種小事。
剛才魏老公傳達了圣上的態度也很明確,對鳳陽行商破關抗稅事件不以為意。
楊廷和懶洋洋地問毛紀:“海翁,你怎么看?”
毛紀是山東萊州人,原籍在鳳陽府泗縣。他打了個哈欠說:“內閣中沒有人比我更懂鳳陽!太祖的恩情還不完,鳳陽永遠是我皇明的基本盤,要相信鳳陽民眾!
事情經過不可聽一面之詞,等壽州縣、臨淮縣、鳳陽府、中都守備太監的奏疏來了再說。”
內閣此時還沒有形成首輔制,閣老們的座次只是按入閣的先后排名,理論上閣老們是平等的。
楊廷和聽完奏疏心中罵了一句“先人板板”。他是四川成都人,原籍吉安府,已經不知道吉安罵人的話了。
大明廣有天下,隔三差五就有天變異象、地龍翻身、洪水火災大旱、民變邊警等重大事件報上來,內閣經常于深夜從床上被喚醒處理急件。
這段時間大明四海升平,氣焰囂張的流寇被平定,犯邊的韃靼小王子遠遁。內閣晚上樂得清靜,今晚居然被這種微不足道的破事擾人酣夢。
楊廷和贊同毛紀的看法,兩人回到各自的休息室補回籠覺。
下午壽縣、臨淮縣、鳳陽府、中都守備太監的奏疏陸續到達內閣。
鳳陽知府說兩地鈔關稅吏驕橫,平日對行商習慣性呵斥,而鳳陽人常以皇親國戚自矜,對稅吏多有不滿,破關事件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乃是中央與地方積累的矛盾總暴露!
壽縣、臨淮則說知府一味迎合地方情緒,沒有大局觀,經常抱怨鳳陽府水旱頻仍,知府時不時要打報告給戶部請求減免錢糧,下撥救災款,為什么不把鈔關收入就地征用?這種言論不可避免地影響當地人民對鈔關的看法。
中都守備太監則彈劾鳳陽府、壽縣、臨淮縣應對突發事件的表現非常顢頇,互相推諉扯皮,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安撫民眾。尤其是鳳陽府在此次破關抗稅事件上沒有站在鳳陽府的高度看問題,負起統籌協調之責。
內閣中負責處理鳳陽破關事件的是毛紀,他看了幾份奏疏后不置可否,丟到一旁。這種互相甩鍋攻訐的奏章他見多了。
過了幾天,沒等到有人來給鳳陽府遞話。毛紀出宮休沐時,路上碰到一個翰林閑聊,翰林說自己曾任某省鄉試主考官,收了不少弟子,其中就有壽縣知縣。
翰林院是清華之地,看淡名利地位。翰林之間不以官位論大小,而是以入翰林院的前后秩序排輩份的。路遇的翰林與毛紀同在成化二十三年館選為翰林。
兩日后毛紀寫好票擬:鳳陽府敷衍塞責,統籌不力,令其致仕,暫由府丞署理;壽縣是事件首發之地,對壽縣予以訓斥;臨淮縣在壽縣正陽關事件發生后未能警醒,做到防范于未然,予以訓斥并罰俸半年。
這個票擬和內閣的其他票擬都交給了司禮監,司禮監太監魏彬審核一遍后覺得沒有問題,正要向圣天子正德匯報,正德在準備五月再度出巡大同,哪有心情關注內政,命令留下遼東、三邊、宣大的奏疏和票擬,其他的就按內閣意見辦。
司禮監批紅太監、掌印太監痛快地對票擬批紅、用印,由中書舍人制成詔書,交給東華門內的吏部給事中駐皇宮辦公室復核,吏部給事中科長很快掃一眼,大筆一揮:同意。
流程走到這里,這份詔書正式成文,具備了法律效力。
訓斥的職責理所當然由中都守備太監丘得來承擔。其實漕運總督兼巡撫鳳陽等處叢蘭才是首選,但是叢蘭年歲已高,路上實在經不起折騰。他一來要準備應對寧王叛亂,二來本身也不愿意干這種斥罵文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