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士氣得發抖: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難道為了飽肚子就可以茍且偷生么?
“歪理邪說!你也配是圣人門徒!”
其實兩個人都沒有談到度的問題,等于雞同鴨講。度是很難把握的,基本上可以說沒辦法取得共識。
王博士進士出身,因為種種原因而離開官場來南京國子監,俗話說“家有三斗糧,不當孩子王”,監生中不乏有中二青少年與王博士辯經,但都在理學或心學設定的范圍內,沒有像楊植這樣否定“天道不變”的,這等于從根子上另起爐灶。自己在全新的戰場難以取勝,大明有言論自由學術自由,又不能當眾斥罵楊植失了師長身份,于是拂袖而去。
臺下初階監生一時愕然,然后向楊植豎起大拇指。
飄了!真的飄了!只有楊植心中叫苦,現在應該猥瑣發育呀!跟喬宇、羅欽順、王陽明這些外人再怎么鬧紅臉都無所謂,怎么可以不給自己的直接上司面子!
大明王朝百多年后,科舉是唯一正途選官制度。監生的前途有以下幾種:通過南直縣學州學府學保薦入監后認真學習,通過各種考試,獲得肆業證,等同于舉人有資格直接去北京參加會試,每科會試都有監生中進士的。但是獲得肆業的監生很少,上千監生中每年才二三十個,這種是正經讀書的;
當然,如果監生真是認真學習,哪怕是初階中階,也可以直接以秀才身份報名參加鄉試,若通過鄉試直接獲得舉人身份;
部分有背景的監生都是找個人脈去衙門歷事,被評為卓越后把臨時官職轉正,干上中書舍人、縣主簿、孔目這類雜官;這種一般是蔭監;
其他的監生只掛名不坐監,享受秀才待遇。如果再加錢獲得肆業證,就等同于舉人,他們心中有數根本不會去會試。這種就是捐監。
楊植這種兩面人,典型的既要又要,一方面確實想學習,一方面又像捐監那樣掛名不坐監。
現任南京國子監祭酒名汪偉,是從南京國子監司業升上來的。現在楊植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汪偉皺著眉頭打量楊植,說道:“年輕人,你的思想很危險呀!”
汪偉弘治九年三甲進士,館選為庶吉士后任翰林院檢討。明朝的學歷歧視非常無情,一甲二甲三甲進士進翰林院后,待遇職位各自不同,當然不排除狀元作死仆街、三甲進士有奇遇這種事。
汪偉的官途應該就是到了終點。楊植回想了一下明史,此人籍籍無名,應該不用怕他。
“祭酒大人,我的思想有什么危險?”
汪偉冷笑著說:“王博士可曾與你辯經乎?我更不想與你辯!即使是羅前輩之氣學、王陽明之心學,亦沒有非天理、揚人欲之說!”
楊植嘆口氣,也不想解釋,更不想認錯。大明中后期各種思想激蕩,開講座、辯論會的學者到處都是,說什么的都有。再過幾年就有人說孔孟迂闊、程朱虛偽的。自己只是身份太低而已,身份高的人不屑跟自己辯。
果然,汪偉又政治正確地說道:“凡是監生,都是為求學而來!正經讀書的監生是想考科舉的!你捫心自問,如果考鄉試會試的監生受你影響,能考中嗎?”
“所以祭酒大人的意思是?”
“你既然是蔭監,有兩個選擇:其一今后不要坐監亦不必上課;其二將你革出南京國子監!”
楊植大驚,這兩個選擇對自己都是死路!理論上品學兼優的一等秀才或監生才有參加鄉試的資格。
楊植可以跪舔太監、皇帝,但是在讀書人面前就必須維持士人的人設!他下意識問道:“請問前輩,革除小生,有什么由頭?”
現在說前輩也晚了,汪偉面無表情官腔十足地說:“沒有什么由頭,南京國子監我一言而決!如果你非要一個由頭,你之前缺過考試,那么本月底考試,把你列為最后一名,給你末位淘汰的由頭,你接受嗎?”
楊植了解大明官場一言堂的規則,遂拱手道:“請前輩三思!不要干損人不利己的事!”
汪祭酒莫名其妙,笑著說:“你在教我做事?”
楊植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是多的,施禮后離開了祭酒的辦公室。
汪偉冷眼看著楊植離去:莫要怪我,是楊首輔讓我趕走你的!不過楊首輔沒有錯,無論什么理由,該監生學問迂邪,為人又不識時務,此子斷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