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獻王朱厚熜與迎奉團一路上的關系非常微妙。迎奉團里不是權臣就是權宦,外戚、勛貴則經常代天子祭祀。這一路上前來拜見嗣君的藩王,見了迎奉團都低三下四。
路過河南衛輝時,就藩衛輝的汝王朱佑槨前來覲見親侄子朱厚熜,并邀請迎奉團吃席。
汝王和老興獻王同是孝宗的親弟弟,理論上,汝王也有兄終弟及登基的可能性,有資格登基的還有一個四川的益王。在不考慮為孝宗繼嗣的情況下,汝王、益王的皇帝繼承權排位甚至于跟朱厚熜不分伯仲。
汝王請迎奉團吃飯時,哭喪著臉請大家不信謠不傳謠。原來河南民間有傳說張太后與楊廷和下旨讓益王、汝王、興獻王先入北京者為皇上,結果派去益王府、汝王府的信使迷了路,導致興獻王先上路了。
汝王生怕迎奉團里哪個人為討朱厚熜歡心,找個由頭把自己打入鳳陽舊宮圈禁,不住解釋道:“孤真的好害怕!外面沸沸揚揚說嗣君一死,孤就是大位唯一人選,所以孤想在衛輝行院制造火災以謀害嗣君!為表清白,孤就今晚就住在行院附近!”
這汝王算是被圈養廢了,何其愚蠢!梁儲哭笑不得道:“汝王千歲你多心了!除非是興獻王繼位后沒有兒子,你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你回去吧,別沒事找事!”
暮春,正午的陽光灑在院子里。為防刺客,行院院子里,包括周邊一里地的樹木被砍伐一空。
眾人汗流浹背,不敢亂動,倒是袁宗皋站在朱厚熜身后不遠處,臉色平靜。
朱厚熜把聯名勸諫箋看了一遍,里面沒有什么新意,還是說只有皇帝的兒子才能當皇帝,希望朱厚熜不要受小人挑唆,要以大局為重,接受禮部制訂的儀注,以皇子的身份走東安門入宮登基。
勸諫箋后面是朝堂三品以上官員的姓名,相當于如今中委會全體成員一致通過的決議。
朱厚熜不為勸諫箋所動:“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皇兄命本王不必背棄父母而繼大統,可謂深究天理!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本王難道不遵天子之命,而聽從臣子之勸嗎?”
見朱厚熜油鹽不進,毛澄恨不得大聲疾呼:那詔書不是大行皇帝寫的,是楊廷和寫的!誰放火誰坐牢,誰寫詔誰解釋!詔書什么意思,只有楊廷和有唯一的解釋權!
庭院內迎奉團所有人很想對朱厚熜說:不,你解釋的不算!
但哪怕天崩地裂,河山變色,這句話都不可能說出來的!天下人心中,詔書是天子之言,是天子代天立言。只有天子才能對詔書負責,只有天子才能解釋詔書!
天何言哉?天子言哉!
毛澄還想努力挽救一下:“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是否請殿下先入北京城,以安天下之心。”
朱厚熜搖搖頭:“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不修改儀注我是不會進北京城的,請禮部員外郎即刻回京稟告太后。”
梁儲想起汝王之言,突然明白了:只要正德沒有在生前收養兒子,那朱厚熜就是第一順位的天子繼承人。朱厚熜用不著感激任何人,任何人都沒有擁立之功!迎奉團只有微不足道的迎接之功,這個破功勞還不如伴駕正德南巡的功大!自己這趟白來了。
楊廷和失算了,朱厚熜不欠他的情!
禮部員外郎內心罵罵咧咧又騎馬直入北京來到皇宮內的文淵閣。
慈壽太后沒有吃晚飯就急匆匆乘步輦來到熟悉的乾清宮偏殿坐定。三位閣老、司禮監眾太監已經在珠簾外守候多時了。
“楊老先生,嗣君怎么說的?”
楊廷和跪在座下,悶聲回稟道:“興獻王殿下堅持不以皇子身份入宮!”
張太后內心已有預料。現在大臣與朱厚熜都騎虎難下,這就顯出張太后的重要性了。
無論朱厚熜以什么身份入宮、登基,都不影響自己是皇太后。
太后很理智地說道:“別讓朝廷成為萬民之笑柄,別讓列祖列宗震怒。皇帝之位每空缺一日,天下就多一分動蕩的可能!”
楊廷和急切說道:“老娘娘千歲!”
張太后這幾天很上火,聲音沙啞說道:“老身能怎么辦?大明沒人能當操、莽,也沒人當得了伊、霍!”
楊廷和說不出話,將額頭觸在金磚上,然后直起身來摘下梁冠露出白發稀疏的腦袋,流著眼淚說道:“微臣,愧對大行皇帝重托,愧對太后信任,愧對大明列祖列宗!”
蔣冕、毛紀連忙按禮節勸道:“石齋不可!石齋莫要說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