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微風拂過湖面,楊廷和身后的群臣一陣輕輕的騷動。
宣德元年有過漢王朱高煦叛亂,正德五年有過安化王朱寘鐇叛亂,平叛之后對他們的處置完全是按朝廷典章體制,隆重舉辦了游街、獻俘、議罪、召集群臣當面斥罵賊魁等儀式,目的就是正大光明公諸于世以儆后人,今日圣上怎會如此?
皇上想偷偷摸摸殺了朱宸濠,是不是怕朱宸濠當眾說出什么天家隱私?
有些心眼多的人回想起朱宸濠起事后傳遞給各地的檄文,排頭的幾位重臣不由看向毛澄。毛澄臉漲得通紅,出列道:“陛下,宸逆叛亂,天下震驚,不可草率處置。
請如先年處置高煦、寘鐇例,祭告天地、宗廟,仍敕天下諸王議罪,然后明正其法,乃為合體。”
等了半天,正德沒有回復,群臣低著頭偷偷互相看著,庭院中氣氛詭異。
張永無奈地打破尷尬,開口說道:“諸位臣工還有發言否?”
排頭的兵部尚書王瓊偷眼向側身后的兵部侍郎王憲望去,王憲微不可察地向他搖搖頭。
一名御史出列說道:“陛下,朝廷自有典章制度,祖宗之法不可變!若朝廷儀軌輕率孟浪,豈能使百姓信服!”
正德早有準備,看向張永。張永拿出一張奏疏說道:“宣府加急:北虜亦思馬因立把禿猛可,率插汗、阿爾禿廝等三萬戶向宣府進發。圣上決意率六師出塞,盡殄胡騎!”
奏疏中說的北虜人名就是達延汗,插汗部就是察哈爾部,阿爾禿廝部就是鄂爾多斯部。大多數文臣從來不關心蠻夷野人的事,何況關外部落頭領的稱號要么是城頭變幻大王旗,三天兩頭換名字;要么幾代頭領都用同樣的名稱,除非是兵部或宣化、大同的將領才搞得清這些名堂。
無論如何,邊情告急一切從簡,正德的理由非常充分,甚至于從通州直撲宣化府都沒有任何問題。
楊廷和將笏板握得緊緊的,雙眼盯著眼前的地磚。他心里翻江倒海,用盡平生讀書養氣的功力才壓住心頭怒火。
就在前幾日,宣化巡按呂秉彝上疏彈劾宣府總兵朱振、副總兵陶杰、游擊將軍時春、鎮守太監侯欽等一大批邊將離開宣化前來迎駕,被正德批了三個字“已知矣”,然后留中不發。張永已經把奏疏內容偷偷告訴了楊廷和。
楊廷和垂首面無表情,心越來越冷。
又有幾名大臣出列勸諫,但正德充耳不聞,然后張永宣布散朝,讓群臣回北京。
儀式是朝廷彰顯天命所歸、士大夫教化天下萬民最重要的手段,大家都沒有想到本來應該濃墨重彩大張旗鼓折騰幾日議罪程序居然草率結束,而且圣上還根本不想回北京,又想去塞外打仗。
一路上群臣議論紛紛,最后一致認為是江彬將復邀圣上北幸,故欲速決此獄。
毛澄神色沮喪,沒有參加群臣的討論。大家也能體會他的心情,羅欽順見狀過來寬慰幾句,讓他想開點。
毛澄好不容易完成了心理建設回到北京,兩日后從邸報上看到一個噩耗:南京幾名給事中上疏曰當年宸濠逞其兇暴,中外靡然從之,其謀復護衛,獨大學士費宏與其弟翰林編修費寀拒不納賄而被致仕,伏望以特敕起宏、寀,復置左右。另外北直隸巡按甯欽、河南道御史熊相也上疏請陛下起復費宏。
按華夏文明含蓄做人的悠久傳統,既然把這些奏疏列入邸報告之天下,那就是先給官員吹風,費宏必定要重新入閣的。
一個費宏、一個楊一清,顯而易見都要起復,那自己怎么辦?官場就是這樣,一步錯步步錯,有時踏空一步,就永遠跟不上了。
毛澄看著邸報,一時急火攻心,加上這幾日加班加點熬夜,嘴上起了一個大燎泡。家人連忙去太醫院找太醫討了滋陰降火湯藥。